董忠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支支吾吾不敢作答。
聂知林也是面色凝重,垂首不语。
太子见状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说!到底是怎么回事!父皇好端端的为何会急火攻心!”
聂知林深吸一口气,知道瞒不住了,拱手禀报:“回太子殿下,是……是十一皇子,陛下方才宣他觐见,说了许多大逆不道的话……”
他刻意略去那些关于太子和贺九思的不堪的言论,只着重禀报了十一皇子因安嫔之死对陛下心生怨怼一事。
至于制造了行宫的瘟疫、害雍王妃小产等骇人听闻的供词,聂知林思绪飞转,谨慎地将它们归为“疯言疯语”。
太子听完脸色铁青,虽然聂知林语焉不详,但他能想象出那些疯言疯语的杀伤力。
十一皇子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太子倍感惋惜,握着贺九思肩膀的手不自觉加重了力道。
乾清宫的空气陷入长久的凝固,压抑的寂静笼罩着每一个人,只剩贺九思一声声悲痛的呼喊在殿内回荡。
太子垂眸判断着眼前的局势,再抬眼时已是一片冷然,回身对身旁的钟祁下令:“传本宫令旨,命各位宗亲、六部尚书及内阁大学士速来见驾!”
钟祁一凛,瞬间明白了太子此举的用意,小跑着快步去办。
—*—*—
是夜,乾清宫内烛火摇曳,弘景帝挣扎着再次从昏迷中醒来,奉召前来的宗亲重臣跪满了大殿,空气中满是沉重压抑的气息。
贺九思从来了之后就一直寸步不离地守在弘景帝的榻前,见人醒了激动地跪直了上身凑到他面前:“父皇!父皇您醒了……”
太子与淑妃闻声快步来到榻前,屏息听候吩咐。
弘景帝双目涣散,根本看不清面前的人是谁,只能迷迷糊糊看到几个轮廓,凭声音才辨认出最近的是他的小九。
他最宠爱的儿子。
弘景帝艰难喘息,昏迷前十一皇子说的那些不堪入耳的话突然浮现在脑海里,叫他原本就艰难的呼吸更如拉风箱一样粗重迟缓。
“传……传朕旨意……”
弘景帝张了张嘴,声音破碎如风中残烛,一旁待诏的周沉赶忙提笔记录。
“十一皇子忤逆不孝……贬为庶人……逐出宫廷……流徙……”
“玉嫔……兰心蕙质……朕甚爱之……陪葬……”
贺九思倒吸一口气,下意识就想开口劝阻,却被太子把着肩膀按住,让他不要打断。
弘景帝“呼呼”喘着粗气,眼前走马灯一般不断闪现着自己的一生,最后定格在贺九思执意反对他给明世子指婚的场景。
难怪……难怪那日他说有他在也能牵制北境,原来……原来他和明世子早就私定终身了……
弘景帝怒不可遏,只觉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再次体会到了被横刀夺爱的感觉。
当年明衡夺走了他心爱的女人远赴边关,现在他儿子又来将自己最宠爱的儿子引上一条不归路……
他穷尽一生都没能得到容韵,怎么能让小九也毁在明家父子的手里!
弘景帝痛下决定,用尽最后的气力留下第三道遗诏:“宁王世子明熠……欺君罔上……赐……死……”
“父皇!!!”
贺九思骤然发出一声尖锐的爆鸣,“不要……求父皇收回成命!明世子忠肝义胆对父皇没有半分不敬!求父皇收回成命!!!”
然而弘景帝已经听不见了。
他涣散的瞳孔直直望向殿顶的蟠龙藻井,那栩栩如生的金龙在烛光中若隐若现,仿佛随时都要腾空而去。
弘景帝的唇角泛起一抹若有似无的浅笑,像是释然,又像是嘲讽。
想他这一生,从夺嫡的血雨腥风中杀出一条生路,踩着兄弟的尸骨登上至尊之位。登基至今为大乾江山殚精竭虑,开创盛世,结果到头来终究也逃不过将死的命运。
好在太子已经能当大任,带坏小九的祸害也已经被他扫除了,后世史书上评判他即便不是千古明君,也该是个“中兴之主”。
弘景帝稍稍感觉到一些慰藉,缓缓闭上眼,意识逐渐开始模糊,直至无边的黑暗将他彻底吞没……
弘景二十六年九月戊寅,帝崩于乾清宫,九重宫阙尽缟素。
这位在位二十六年的帝王,在生命最后的时刻依然不忘要为自己最宠信的两个儿子扫除障碍,结果却留下了一道引发天下动荡,险些让大乾百年基业毁于一旦的遗诏。
沉重的丧钟声响彻夜空,整个皇城一片肃穆,贺九思直挺挺地跪在龙榻前,死死盯着那道赐死明若昀的遗诏,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轰然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