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侍立的人都能听出来她语气中的欣慰与赞赏,
武媚娘指尖重重一点案几,这一个月来她冥思苦想,心中已有了定夺:
“哀家欲下诏,朝堂所置肺石登闻鼓,皆不预防守,
撤去所有阻隔,
凡有冤情者,可直接上朝堂诉冤,
令御史即刻受状奏闻,
不得有半分推诿拖延,
违者以欺君之罪论处!”
“太后圣明!此乃千秋伟业,万民之幸!”
上官婉儿眼中闪过璀璨的亮色,连忙补充道,言辞精准而周全:
“如此一来,既打破了官吏层层阻隔的弊病,
让百姓冤情直达天听,再无沉冤难雪之憾,
更能借此洞察吏治得失,甄别忠奸贤愚,令朝堂风气为之一清,
届时天下百姓皆知太后秉公持正,心系万民,
必然心悦诚服,咸归有道,便是再有宵小之辈搬弄是非,
也绝难动摇这万众归心的煌煌基业!
更能彰显太后皇上‘以民为本’的新政初心,收拢天下民心,
百姓们亲眼见太后皇上为他们撑腰做主,
自然会愈发拥戴太后皇上,
而那些心怀二心的宗室朝臣,
也会因太后深得民心而有所忌惮,
不敢轻举妄动。”
武媚娘闻言,凤眸中笑意更深,语气坚定有力:
“婉儿说得极是,
宗室朝臣的二心,需以权术制衡,以律法约束,
而百姓的向背,需以真心换之,以实惠安之,
肺石为证,鼓声为凭,
哀家要让天下人都知道,
只要是大唐的子民,便无人能欺,无人能压,
有冤必诉,有诉必应!”
她抬手抚过案上的宣纸,
指尖停留在“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蝇头小楷上,
眸光坚定:
“哀家要让这肺石与登闻鼓,
成为连接哀家与百姓的同心之桥,
让这天下,真正成为百姓的天下,让大唐基业万古长青!”
上官婉儿躬身叩首,声音恭敬,满是敬佩之情:
“太后此举,功在千秋,利在万代,
臣代天下苍生谢过太后隆恩!”
武媚娘抬手虚扶了她一把,凤眸里盛着睥睨天下的意气,
语气却带着几分难得的温和:
“婉儿快起来吧,百姓若能明白哀家的心意,便是哀家的幸事。”
她缓步走到殿中,目光透过窗棂望向宫外的万里长空,声音愈发沉毅有力,
“千秋功业,自然不是一人之功,
婉儿,你为哀家执笔,为天下立言,
他日青史留名,也当有你一笔,
只盼这肺石鼓声,能换来四海升平,
莫要辜负了天下百姓的期许。”
武媚娘话音方落,目光便转向阶下侍立的李旦,
眉眼间的锐利化作几分温和:
“旦儿,方才母后与婉儿所言,你都听明白了?
此事关乎民心向背,亦关乎朝堂安稳,
母后想听听你的看法。”
武媚娘已开口让上官婉儿拟旨,
李旦心中明白,母后已经下定决心,
且母后此举既是收拢民心的仁政,亦是敲打朝堂宗室的权谋,
他自然没有异议,连忙躬身垂首,语气恭顺恳切:
“母后高瞻远瞩,此举上可安社稷,下可慰黎元,实在是两全之策,
儿臣以为,撤去肺石登闻鼓守卫,
让百姓冤情直达天听,
既能肃清吏治积弊,又能收拢天下民心,
那些宵小之辈纵有二心,也绝不敢再轻举妄动,
儿臣由衷赞佩,全听母后定夺。”
武媚娘闻言颔首,笑意愈深,眸中漾着几分赞许之色:
“旦儿果然通透。”
旋即转身,对侍立一旁的上官婉儿沉声吩咐,语气威仪:
“婉儿,你即刻拟诏,务必字字斟酌,句句推敲,
明日一早哀家便要颁行天下,不得有误。”
“臣遵旨。”
上官婉儿应声起身,敛衽为礼,身姿挺拔如青竹。
她敛袖退下时,眸光若有若无地扫过李旦,
那一眼似含千言,却转瞬即逝,旋即低眉顺目,
捧着笔墨纸砚,步履轻盈地往偏殿而去。
待诏书拟就,呈与武媚娘过目审定,已是暮色四合。
上官婉儿手捧墨迹方干的诏书,款步来到李旦的寝宫。
宫门外的鎏金铜鹤灯已被点亮,昏黄的光晕晕染着廊下的雕栏玉砌,平添几分静谧。
待宫人通报之后,上官婉儿缓步入殿,敛眉躬身,
声音温婉恭顺,如清泉漱石:
“婉儿参见皇上!”
李旦闻声回首,放下手中的《论语》,
神色温润平和,眉宇间不见半分帝王的倨傲:
“上官大人不必多礼,诏书拟好了?”
“回皇上,已拟妥,只待皇上过目之后加盖玉玺。”
上官婉儿微微垂眸,长睫如蝶翼般轻颤,
将诏书恭敬地递过一角,语气谦逊恭谨,
“方才拟诏时,于措辞上,颇费了些思量,字斟句酌,
婉儿改了三稿才觉妥当,不敢有丝毫轻慢。”
以往李旦和上官婉儿鲜少单独相处,
此刻御寝之内,檀香袅袅,烛影摇红,四下里静悄悄的,只闻彼此的呼吸声。
他看着眼前这位差点成为自己后妃的少女,
此刻身着官袍,眉宇间褪去了昔日的青涩,添了几分干练沉稳,
心中顿时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他知道,上官婉儿的诏书一定是母后过目认可,才会呈到他的面前。
母后眼光何等锐利,
朝堂规制施政分寸皆了然于心,
若非措辞严谨,断无可能允准她送来加盖玉玺。
更何况婉儿久侍母后左右,掌文墨之职多年,笔力早已炉火纯青,
朝堂诏告的体例措辞早已烂熟于心,
岂会真需三易其稿方才妥当?
所以他认为上官婉儿实在是过于谦虚。
这谦逊之中,既有对君臣之礼的恪守,又藏着处事圆融的通透,
不彰己功,不矜己能,这般分寸拿捏,远胜许多朝臣。
但,李旦的个性不善谋略,更惯于以宽厚之心体察人情,
故而他对上官婉儿的这份藏锋露拙的机心,
只当是聪慧者的通透自守,未曾深究其背后的深意。
他本能的不想和上官婉儿多周旋。
这深宫之中的人心叵测,权谋倾轧,
早已让他厌倦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