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汗…我不明白您的意思。”代无垢抿了抿唇。
大脑已经一片混乱。
自绝？恶？
这与他千辛万苦寻得的真相截然相反。
古籍上的记载难道出了错？！
这不可能！
圣汗看着他，咳嗽了几声，本就苍白的面容更显透明，气息愈发微弱。
他艰难地抬了抬手，示意代无垢靠近些，声音细若游丝：“此事…关乎重大…不能…让旁人听去…”
代无垢虽满心疑窦，但对圣汗的敬畏和长久以来的信念占据了上风，不疑有他，连忙俯身凑近，将耳朵贴近圣汗的嘴唇。
然而，
就在他靠近的瞬间。
异变陡生！
那原本虚弱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消散的圣汗，眼中猛地爆射出一抹决绝的精光！
佝偻的身形骤然挺直，右手快如疾电，并指如刀，带着一股凝聚了千年孤寂与绝望的凌厉气劲，直刺代无垢的心脉！
这一击，毫无征兆，狠辣至极，分明是要一击毙命！
“噗！”
一声轻微的闷响。
指尖并未如预期般穿透血肉，而是在触及代无垢胸前衣料的一刹那，被一股坚韧无比的力量死死禁锢住，再难前进分毫。
代无垢猛地后撤一步，脸上写满了错愕。
“圣汗！您…为何？！”
圣汗一击未能得手，眼中的决绝化为一丝深深的无奈，并未出声。
代无垢震惊地看着圣汗，又难以置信地望向其身后那片翻涌着无数恶意的黑暗深渊：“到底....难道，你不是圣汗？！”
那俊美苍白的男人尚未回答，深渊中，那道古老的声音却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戏谑的旁观者姿态。
“他当然是你们的圣汗，如假包换，至于为何要杀你…” 声音顿了顿，仿佛在思考，片刻：“算了，今日便做个耐心的听众，给他一个向你解释的机会罢了。”
随着话音，施加在圣汗身上的某种束缚似乎松动了些。
圣汗的身子猛地佝偻下去。
似乎刚才那凝聚全部力量的偷袭已耗尽了他积攒千年的气力。
他剧烈地喘息着，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满脸茫然，眼神中带着被最崇敬之人背叛的痛苦与不解的年轻后辈，忽然，笑了笑。
那笑容里，有悲悯，有决绝，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解脱。
看着代无垢，他喘息稍定，忽问道：“内御直…还在吗？”
代无垢怔了怔，出了口气，道：“在，他们依然是维护世间所谓‘秩序’的主要力量之一。”
“这次对天道众的进攻，也有他们在操弄。”
圣汗沉默了一下，像是随口，可脸上却带着一丝复杂情绪：“那个...与我交战的四道御直陈小源...还活着么？”
听到这个名字，代无垢瞳孔震了震，但还是点了点头：“不仅活着，现在被奉为内御直的柱石，天下灵部之首，地位尊崇。”
“小源啊…”圣汗喃喃念出这个名字，脸上竟浮现出一抹近乎惺惺相惜的感叹：“可怜他了…”
代无垢眉头微蹙，不明白圣汗说的什么意思，正要询问，圣汗却已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那当年最终一战的前后因果，你应该从古籍残篇中知晓大概了吧。”
代无垢再次点头：“圣汗为救人族未来，不惜背负万世骂名，欲借异界之力涤荡乾坤，只可惜…”
圣汗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又喘息了下，片刻后，才缓声道：“当年之战，我虽成功打开接引援军的通道，但那些御直和各大门派世家的子弟以兵解为代价，生生阻隔了大军降临的势头。”
“而我…最终也败给了陈小源。”
“通道，在他和那一缕顽固的天道意志合力下，再度关闭。”
说到这，他的目光变得幽深，似乎又回到了千年前决定命运的瞬间：“那时，我已心存死志，大业未成，麾下死伤殆尽，留此残躯何用？”
“我甚至觉得，陈小源他们的胜利，恰恰证明了人族的命运，灭亡或许真是不可逆转的定数。”
“但…就在通道即将彻底闭合，我准备以身殉道之时，那已然降临部分力量却被阻隔在通道另一端的大军统帅注意到了我。”
“对我产生了兴趣。”
“他说，我宁死不屈的意志让他欣赏，又说，我若留在人界，即便此次侥幸不死，也终将被这片土地上的胜利者囚禁或处决。”
“所以，他问我…愿不愿与他一同返回他们的世界。”
圣汗的声音带着一丝追忆的恍惚：“起初我拒绝了，败军之将，何谈未来？更何况是去往一个完全陌生的异界，我乃人族之子，宁死不离故土。”
“但他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打动了我。”
圣汗稍稍抬头，眼眸里倒映着一丝光亮：“他说此次虽未竟全功，但他在虚无通道中，看到了这个世界的顽强，虽然还很弱小，却有着令人惊叹的勇气。”
“面对这样的种族，他们欣赏并且敬重。”
“而误会源于信息不全，但只要活着，真相与理解总有机会诞生。”
“此次通道关闭，两个世界如同星辰擦肩远离，但宇宙浩瀚，未必没有再次交汇的一天，若我愿意，届时，我可作为大军的引路人，亦是人族的代表，引领他们再次归来。
【你拯救你的世界，我迎击我的强敌，这，或许是另一条通往未来的路。】
那天骄一般的统帅话语犹在耳畔，圣汗长长吐出一口气：“他说服了我，是啊，我还没输，为了人族千秋万代，怎能就此认输，于是，我跟随他们…离开了人界。”
说到此处，圣汗稍稍扭头，望向周遭无边无际充满恶意的黑暗，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苦涩甚至带着几分自嘲的笑容，摇了摇头。
“我本以为，找到了新的盟友，踏上了拯救族群的迂回之路，没想到…”
“却是一脚踏入了真正的…魔窟。”
代无垢表情变得异常凝重，好像听出了什么。
“我们回归的旅途，本就依托于那条即将彻底关闭的脆弱通道，行至半途，通道终究不堪重负，开始崩塌，更可怕的是，我们遭遇了这片‘虚无’的侵袭。”
他环视四周那翻涌的黑暗，尘封的记忆如潮水涌来。
“通道被这片虚无彻底摧毁吞噬，我与那支异族统帅率领的主力失去了联系，身边只剩下最后十多万异族仆从军，和我一同被困在了这永恒的牢笼里。”
“紧接着，袭击便来了。”
代无垢脸色骤变，猛地扭头望向四周。
“就是它们。”圣汗没有否认。
轰！！！
又一道惊雷在代无垢头顶炸响。
“起初，我以为这是那个异界统帅所属文明的敌对势力，是他们的世仇，还想着，或许能利用这一点…”
“但一个滞留的异族将领告诉我，这不是什么势力争斗，这是这个宇宙的另一面，是诞生于终极虚无中的恶，与所有存在、所有秩序、所有生灵…天生敌对。”
“它们存在的意义，就是吞噬、同化、终结一切，在这里，除了战斗至死，别无选择。”
“我很震惊，可也没有多余的时间让我震惊。”
“于是，在这片绝望的虚无中，我与那十多万同样断绝了归家之路的异族，应该说那时已是难兄难弟的‘同袍’，背靠背，与这些黑暗之物战斗。”
说到这，他眼中似乎又浮现了那惨烈的景象。
“但它们无穷无尽，而且强大得令人窒息，我们节节败退，伤亡惨重，苦苦支撑之下也不过坚持了短短三年便全军覆没。”
圣汗顿了顿，轻叹了口气：“那些曾许诺要与我奋战至最后的异族同袍，在我面前一个个被黑暗吞噬消融…”
“最后一战，我近乎油尽灯枯，本欲兵解，宁死不能落入敌手，更不能成为人族的罪人。”
“只是，他失败了。”
代无垢愣了一下，这话并不是出自圣汗之口，而是那深渊之物。
“我族与天地宇宙万物争命，毁灭与被毁灭，不过是常态。”声音在虚无中回荡：“你们所在的这个宇宙，也不过是我们漫长旅程中盯上的其中一个猎物罢了。”
“但可惜，”那道声音似乎微微波动：“这个宇宙的文明着实不少，其中甚至存在强大得足以短暂匹敌我族锋芒的文明，不过，最麻烦的是，倒不是这个。”
“而是这个宇宙的总体意志依旧非常强大，它本能地排斥着我们，我们想要彻底吞噬这里，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声音顿了顿，道：“然而，机缘巧合之下，我们竟观测到了两个平行宇宙间的种族产生了交集，甚至构建了通道，这给了我们一个绝妙的启发，无论你们用了什么方法，这种互通本身，或许就能成为我们撬开这个宇宙堡垒的杠杆。”
“所以，”声音转向代无垢，一股渗人的威压笼罩而来：“我们出手击溃你们的盟友，俘虏了你的这位圣汗。”
“用你们那个世界的说法，你们圣汗真是天纵之才，竟然能想到这样的办法连接两界。”
“要是能为我族所用，征服天下万界，不再是幻想。”
“而第一个征服的，就从你们的那颗小的可怜的星球开始。”
代无垢闻言，藏在袖子中的手捏得发白，脸色数变，望向闭目不言的圣汗。
“但没想到啊，”声音里透出几分像是欣赏顽石般的感慨：“千年了，昼夜不绝，任凭如何折磨，他的意志都未曾真正屈服，不是没有办法阻止他自毁，只要我想，一个念头便可让他灵识凝滞。”
“真正的难点在于，如何在他意识清醒记忆完好的状态下，撬开他的嘴，强行搜魂。”
“只要稍微动弹，他会以最后的本能燃烧魂体，虽无法真正自爆，却足以将关键记忆烧得支离破碎，让我们一无所获，就像是踩住一只蝼蚁，不能让它死，更不能让它动弹，这么精细的活，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易事。”
“但若是让我的上位们处理，倒是可能，只是,呵呵呵，不提这个了。”
“就这样，竟被他拖了千年。”深渊存在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我都快要失去耐心了，不过，好在这几年，总算有了些进展。”
“虽然他不开口，却经不住你们人族会主动向外发送信息，更经不住你们，会主动来寻找联系‘盟友’。”
说到这，那声音中已经带上了一丝讥讽：“你们误将我族认作昔日的‘援军’，这真是美妙的误会啊，有了你们，即便他守口如瓶，我们也会有了新的路径。”
“原本还打算找个借口骗骗你们，没想到你们倒是一点也不怀疑。”
“太有趣了，真是太有趣了！”
“等待千年，也不算一无所获。”
“哈哈哈哈哈！”
听到这，代无垢彻底明白过来，脸上挂满了绝望和不敢置信。
所以，这些异族之物，并不是当年的那群盟友！
所以，我们天道众是在真正引狼入室…
难道，天道众这些年来的努力，并非在救世...
而是...灭世？！
是我引来了毁灭世界的怪物？！
是我把人类推向了灭亡的境地？！
颤抖着望向沉默的圣汗，又望向四周的虚无。
脑海里忽然回想起了那一道久远的身影。
他猛地回过神来。
想也不想，举起手运转灵力就往天灵盖压下！
不能让他们通过通道进入地球！
不能让他们获取连接两界通道的方法！
我天道众，是真正的救世！
不是灭世！
“轰！！！”
一股震天撼地的威压骤然降临，将代无垢浑身经脉骨骼震碎。
“自尽？”
“蝼蚁，在我面前，死活不是你能决定的。”
声音漠然，没有任何起伏。
绝望的血色中，代无垢见到的是，是圣汗那悲悯又无可奈何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