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们这个民族来说,这片土地的每一部分都是神圣的。”
——泰拉,北美巢都
曾经,这里被称作“北美”,是人类文明的一片边陲,广袤而辽远,自然之力的宏伟与柔美在这片大陆上共同书写着一部无人能解的史诗。
而如今,巢都耸立,宛如金属巨神从地底爬起,吞噬了山脉、森林与河流。泰拉最大的巢都,就在这里生长,其基座埋入落基山脉深处,穹顶高耸入云,层层叠叠的阶级结构如同古代神庙,一直延伸到对流层边缘。
巢都之大,在太空之中都能清晰可见。其表面是无尽的金属与混凝土,漆黑如夜的外壳布满裂缝与排污口,犹如星球表面的一块溃烂之疮,在阳光下泛着沉闷的油光。
李峰站在指挥车队的装甲运兵车顶,身上的披着军绿色的大衣,腰间悬挂的指挥反射着一丝若隐若现的金芒。
他的目光越过巢都远处那些巨型烟囱与载人升降轨道,凝望着早已失落的落基山脉。
他不是第一次来这片土地,但今日的目光却仿佛穿透了现实,望见了某个遥远年代里尚未被开垦的北美大地,那些藏在历史尘埃之下的回声又一次从记忆深处浮现。
“如果我们放弃这片土地,转让给你们——你们一定要记住:这片土地是神圣的。”
这段文字在他脑海里回荡,像是某种远古祷言般幽幽响起。曾几何时,这片土地的主人以这样的方式向侵入者告别。
如今,这声音被尘封在资料档案库与考古遗址之间,而对多数巢都居民来说,这里从未属于任何别的民族。
可李峰知道,那声音仍未消亡,它只是在等待,等待一个愿意倾听的人。
河水——曾经清澈、冰凉,如晶石般嵌在山谷之间,是这片土地的灵魂与血脉。如今,那些河流已被污染,变成墨绿色的毒液,从巢都无数废料处理口中汹涌而出,顺着地形蜿蜒向下,流淌在枯死的森林和崩塌的山丘之间。
变异植物在河畔生长,它们的根系发黑,枝叶如铁丝般坚硬,有些还能蠕动;而野兽也随之异化,披着溃烂的皮毛,眼睛中透出某种疯狂与饥渴。
“河水是我们的兄弟,也是你们的兄弟。你们应像善待自己的兄弟那样,善待我们的河水。”
他闭上双眼,仿佛能看见那些曾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古老部族——他们的图腾、他们的歌声、他们在草原之上跳舞的身影。
而这一切,如今只剩下一些在博物馆里不断风化的骨器与染色羽毛。
泰拉的巢都,是人类科技最辉煌也最冷酷的象征。从空中俯瞰,这里如一个多层嵌套的牢笼,内部分层社会将数百亿人口牢牢分隔。
上层是少数贵胄与技术官僚生活的天堂,阳光稀薄却尚能呼吸新鲜空气;而中层是工匠与兵工厂工人永无止息的劳动空间,机械噪声和灰尘是他们每日的伴侣;至于下层,则早已沦为贫民窟与犯罪集团的巢穴,污染、黑市、毒瘤似的教派和人类残渣在其中交织出一个阴暗帝国。
而巢都的建立,不过是对大地的一次掠夺,是对自然与传统的一次断绝。
“空气与它滋养的生命是一体的……你们要照管好它,使你们也能够品尝风经过草地后的甜美味道。”
李峰张开手掌,仿佛想要触摸空气。但即使在巢都外侧,这里的空气也带着某种工业沉积物的苦味,金属、煤渣、废气混合成令人头痛的刺激气味。
他想象那曾经吹拂在原野上的风,带着草木与阳光的气息,从落基山中悠悠滑落,拂过平原与湖泊,最后沉入大海。而如今,这风却被高墙与钢铁切割,早已变得沉重、扭曲。
“你们一定要照顾好这片土地上的动物。没有了动物,人类会怎样?”
他的目光掠过远方一群机械工兽,那是被基因改造用于清扫的半机械掠食者。
它们昔日祖先或许曾是狼、熊或野牛,如今却被彻底剥夺了本性,成为了对人类命令无条件服从的工具。人类,在创造中忘却了共存,在征服中丢失了自身。
李峰从披风内侧抽出了一支旧笛子。那是他从帝皇的小博物馆,失落文明保管厅里找到的遗物,一根刻着奇异图腾的骨笛。
他将其轻轻放在唇边,吹出一支模糊而古老的旋律。这旋律没有名字,却自带悲伤与回忆,仿佛是某个被遗忘民族的告别歌,曾在风中飘荡,在山谷回响。
周围的士兵并未打断他的吹奏,装甲车队依旧缓缓前行,履带碾压着地面的碎石与骨骼。空气中,只剩下笛声孤独地游走,像是风中一粒不愿陨落的种子。
“告诉你们的孩子,他们脚下的土地是祖先的遗灰,土地存留着我们亲人的生命。”
他放下笛子,抬头望天。天色昏黄,浮尘覆盖了天空,大地之母似乎已失去了容颜。可他仍愿相信,在某个深层地壳的缝隙里,在某棵未被砍伐的古树根部,仍有一丝古老的回响未被埋葬。
“像我们教导自己的孩子那样,告诉你们的孩子,大地是我们的母亲。任何降临在大地上的事,终究会降临在大地的孩子身上。”
他的视线越过机械林立的前方,凝视那遥远的、已经被夷平的山脉——落基山的轮廓如死者的脊梁,隐没在远方如同毒雾般的天际线中。
笛声从车队中穿出,轻轻回荡在巢都边缘的空气中。
在这支曲子中,仿佛有风的呼吸、鸟的低语、水的涟漪。那些被封印的名字与时间仿佛又活了过来——鹰羽、巨角、阿帕奇、苏族、霍皮……他们的名字曾在山谷中回响,而现在,只在这支无名的曲子中存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