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2 番外-少年赵曜
232 番外-少年赵曜
第七块瓷砖的裂缝像闪电劈开灰白的地面,我的球鞋正正踩在裂缝中央。穿堂风掀起制服下摆时,身后爆发的笑声忽然尖锐起来——他们书包带在掌心勒出红痕,我盯着鞋尖往天台挪动。转角处几个女生惊鹿般散开,带起的风里有橘子汽水的甜味。她们马尾辫扫过的空气泛起涟漪,而我不过是沉在池底的鹅卵石。
走廊地砖裂缝是37条,天台铁门锈斑是239块,从学校走回家需要1804步。
这些是我在这座并不熟悉的城市里,除妈妈外最熟悉的东西。
不,妈妈也不再是我熟悉的那个妈妈了。
她不关心我如何数着走廊地砖上的裂纹,就像数着这个月新添的淤青。
黄昏的巷弄飘着尿骚味。三个影子从断墙后浮出来时,我条件反射地往后缩了几步。
“怎么?想跑啊?”一只手已经按在了我的肩头。
领头的黄毛俯身在我面前,“都是老朋友了,你跑什么跑啊?”
我无路可退。
他们扯开我的书包拉链,课本啪嗒掉进泥水里的声音,比拳头砸在肋骨上更清脆。
";钱呢?";
染着蓝发的家伙用手背拍着我脸,焦糊味混着薄荷烟喷在脸上。
他们的鞋底碾过习题册,我的名字掩在了黑乎乎的脚印里。
“没有了。”
我一开口他们就会笑,我一知半解的的方言调侃我的普通话,黏腻的尾音像蛛丝缠住脚踝。
“没有?”话音落下后是响亮的巴掌声,“要不要再好好想一想?”
我不再说话了。
“哟,这副英勇就义的样子是怎么回事?”黄毛踩着我的脚,用力碾了碾,“你这鞋也不便宜吧?”
我沉默不语。
他们翻遍了我所有的校服口袋,在一无所获之后撂下了“明天见”的狠话。
明天他们也不会得到一分钱,因为我明天我就不在安城了。
客厅依然昏暗,妈妈蜷在沙发上的姿势让我想起生物课的胎儿标本,茶几上躺着空了的威士忌瓶,摊开的钱夹里放着厚厚的一摞纸币。
我将她掉在地上的毛毯重新盖好,从钱夹里拿了10张粉色纸币。
火车站电子屏的红光刺得眼眶生疼,售票员接过我拿出的六百块钱,随后递给我一堆零钱和一张去往南远的车票。
身后的阿姨牵着一个小男孩说:“看这个小哥哥,都敢一个人坐车了。”
“哥哥比我高,他肯定读三年级了。我读三年级也可以自己坐车。”
我不说话,穿过长长的队列往后走。
南下的列车还有四小时发车,我把车票妥帖地放进钱包,期待着日子一如从前。
候车大厅里挤满了男女老少,座位少得可怜,连墙角跟也蹲着不少人。
当那个穿貂皮大衣的女人惊呼";谁偷了我钱包";时,我下意识按住自己口袋。思量再三,我将口袋里的钱包塞进了包里,随后紧紧抱住了我的包。
我运气还算不错,身旁的大叔起身了。我瞅准机会坐下。
不得不说,坐下的感觉可比站着舒服多了。
我不记得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当我再次醒来时,怀里已经没有书包。
恐惧让我瞬间惊醒,我手足无措地四处张望,看谁都像偷走我背包的贼。
没人理会我的惊慌失措,我起身寻找巡逻的工作人员。
在人来人往的广场,我没有看到巡逻的人,却被其他人看到了。
两个男人围上来时,我正穿过人群寻找穿着制服的人。穿红色羽绒服的女人挽住我的胳膊时,我吓了一跳。
“小风你一个人跑什么呢?跟妈妈回家。”她堆着笑的脸看得我心惊肉跳。
“我不是。你认错人了。”我拼命甩开她的手,恨不得拳打脚踢。
一个黑色羽绒服的胖子拽着我后领提起来,像拎起一只淋湿的麻雀。";你跟你妈闹什么脾气呢,赶紧走。";
他嘴里的烟臭味熏得我反胃,但恐惧比恶心更多地占据我的内心。
“不是!我不是!放开我!”我高声呼喊。
在闹闹哄哄、大呼小叫的火车站,我的声音像淹没在大海的一滴水。
偶尔有人投来疑问的目光,女人便赔着笑道歉,“孩子闹脾气,孩子闹脾气。”
而我的嘴,也被同样充满烟味的大掌捂住了。
我像是一只脱水的鱼,被四个大人织成的网紧紧禁锢。
我离人群越来越远,离僻静的地下通道越来越近,我突然恨极了自己,为什么要独自出来。
如果妈妈知道我走丢了,她是不是能从夜以继日的混沌里清醒片刻,为我的离开而懊悔不已?
想到妈妈,我挣扎的力气又大了不少。
“我去把车开过来。”我听到一个男人发出声音。
“搞快点。”胖男人说,“妈的,这小子犟得老子出一身汗。”
胖男人因为我的挣扎,钳着我的手掌更用力了,步伐也迈得更快了。
更深的恐惧占据我的内心。我不禁寄希望于希望,虽然这几个月来他没有打过一个电话给我,但说不准他现在突然想起我了,想要找到我呢?
如果爸爸知道我被人拐走了,他会用动用哪些手段和力气为我张贴寻人启事呢?
或许他根本什么也不会做。
不然他也不会至今没有打过一个电话。
算了吧。就这样吧。
也许根本没有人在乎我会怎样。
“阿姨,麻烦问一下厕所怎么走?”一道特别的女声劈开浑浊空气,我看到一双笔直修长的腿出现在我眼前。
“不知道不知道。”女人声音急切,“你自己找。”
“哦。好的,谢谢阿姨。”女孩停在原地,而我被扛着越走越远。
她的黑色皮靴一点点远离,就像我最后的希望,我闭上了眼睛。
“等一下!”
女孩追了上来,我睁开眼睛,对上了一张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脸。
“弟弟,你鞋子掉了一只。”她递过我的鞋子。
女人贩子忙道谢。
“不用谢。”女孩说,“可是阿姨,你们这样抱他,他好像不太舒服,我看他都哭了。脸都被按肿了。”
“不关你的事你少管。”旁边的男人喝了一声。
";拐卖儿童判十年起步,需要我帮你们打110复习刑法吗?";她突然用方言吼了句什么,随后闪着红蓝灯光的巡逻车越来越近。
胖男人骂了一句什么,将我一把扔下,和女人一起背向巡逻车开始逃窜。
身体跌落在地面,我只觉得肩膀撞得生疼。
一个温暖的怀抱抱住我了我。
“弟弟,你爸爸妈妈呢?”她这么问我,小心翼翼,声音温柔。
我没说话。
“你记得他们的电话吗?我帮你打个电话吧。”她继续说。
我依然忘了言语。
她匆匆忙忙接了个电话,然后说,“姐姐把你送到警务室吧,我车要开了。警察叔叔会帮你联系家人的。”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不知从何说起。
“不要哭了,你妈妈一会儿就来接你的。姐姐先走了。”
在警务室,她弯下腰,拍了拍我的头。
离开前,她从那支漂亮的纸袋里拿出了一块巧克力慕斯。
“这个给你,很好吃的。”
她笑起来真好看,眉眼弯弯,梨涡浅浅。
我当然知道这个很好吃,因为小学时,妈妈总会带上一个来接我放学。
当我坐在警务室的里烤着火,吃着她给的蛋糕,眼泪终于簌簌往下落。
我本以为再也不会见到她了,但偏偏是她路过了那条巷弄。
“干什么呢?以大欺小?”
“关你屁事。”
“我看到了就关我的事。再不走我报警了。”她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那你报啊。臭女婊子。”
三个流氓嘴上满不在乎。
“你们喷什么粪呢!”她一下子怒了,撸着袖子就冲了过来,“有手有脚的人不搞点正事,蹲墙角欺负小孩子还觉得自己多有魄力。以多欺少以大欺小还好意思说话,我都替你们害臊。”
那个气势,我再也没在别的女孩身上见到过。
“小子,明天再找你。”对我放完狠话后他们扭头离开了。
她捡起我的书包,拍了拍我身上的灰。
“小弟弟,你要跑啊!要大声呼救啊!打不过就跑不会吗?站在那挨揍算怎么回事?狠的怕横的,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下次自损一千也要伤敌八百知道吗?让他们知道你不是好欺负的,他们下次就不会再欺负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