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结束,新年便彻底结束了。
官员该上朝的上朝,百姓过完年,务农的务农,又要开始春播了。
文广堂一倒闭后,像阮凝玉谢妙云这样的闺阁小姐,便显得无事可做。
而谢老太太已经放过话了,待春天那些官人太太举办宴会的时候,便会带她们两个表小姐多出去活动,也是让她们多露脸。
再者,春天之后京城便会举行花朝节。
这花朝节,乃为庆祝百花生日而设立,更是京城名门设宴为自家公子挑选待嫁闺秀的日子。
文菁菁当上谢凌的妾室已经没希望了。
于是她只能寄希望于嫁给显贵人家。
但她那身世稍微有些不耐看了,文菁菁只能从外部条件提高自己。
故此,年节过完之后,文菁菁便卯足了劲开始内卷起来。
不仅花费了许多银子,从万锦记买了几套只售一件的衣裳。且这些日子都在熟读《内训》《列女传》这些书。
还主动去寻了何洛梅,向她学习如何管家理事。
而何洛梅也愿意教,便教了文菁菁如何算账。她管教仆人,管教不服气的小丫鬟时,文菁菁也在一边看着。
而她女红本来就好,但是孟春里她还是聘了个女红师傅,想多学习,让自己的女红更是突飞猛进。
纵使文菁菁因为性格小家子气,但是奈何人家肯努力啊。
正月里她无论做了什么,还虚心地向管事和嬷嬷们请教,以至于那些平日不喜她性格的人,都打心底地服气。
文菁菁一心想要嫁给金龟婿,于是每天累得一沾床就睡下了。
这天,她顶着眼下青灰,便捧着抄好的账本便又去往舅母的泌芳堂。
谁知,路过谢府园子的时候,便听到了阮凝玉和她那些丫鬟们的笑声。
碧桃往里头一看。
原来是年节以后,气候渐暖,连平日里惫懒就呆在海棠院里不肯出来走动的阮表小姐,都出来了,几人在园里放纸鸢,欢歌笑语的。
碧桃偷偷看了自家小姐的脸色,便道:“现在谢府上下谁不是夸咱们小姐上进拼力的,昨儿个老太太还指着小姐绣的帕子说有当家主母的样子了呢!而阮表姑娘她倒好,都懒出天了。老太太都要给她相看人家了,日头都晒着屁股了,她还在海棠院里睡懒觉,到时没一个人家看上她,才真是出洋相了。”
文菁菁自然焦虑,她比阮凝玉大一岁,这次若再嫁不出去,就要变成老姑娘了。
为了能穿上小一码的春日衣裳,显得自己的腰更细些,她晚膳都故意不吃,饿极了也只敢喝点汤解解馋。
再者,她出嫁前还要自己绣制嫁妆,绣工好点,到了婆家才能扬眉吐气。
她若不抓紧时间努力,哪里来得及?
听了碧桃贬低阮凝玉,文菁菁哼了一声,对比下看见阮凝玉如此摆烂,心里舒坦多了。
反正,她和阮凝玉都不可能嫁给表哥。
难不成,表哥敢对抗整个世家娶了阮凝玉么?
文菁菁眼里愈发轻视。
她倒要看看,阮凝玉这么懒,到时谁敢求娶她?
她今后要跟阮凝玉比的是,谁嫁得更好,如今瞧着这局面,文菁菁就觉得阮凝玉没救了。
“朽木不可雕也,我们走。”
阮凝玉如此不上进,又好吃懒做,她就等着看阮凝玉的笑话吧。
那边,抱玉也看见了文表小姐。
眼见文菁菁看了他们,就得意洋洋地离开了。
这可把抱玉给气坏了。
“一看文表小姐那样,就知道要在说小姐的坏话了。”
春绿道:“她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文表姑娘就那性格,你也别去招惹她。”
抱玉气得坐下。
“我倒要看看,文表小姐这么努力,最后是不是当真会钓上个金龟婿!”
阮凝玉在亭中喝茶,不语。
上辈子,文菁菁被谢凌拒绝后,便心灰意冷地听从了老太太的安排,她也争气,最后硬是嫁给了一朝廷大员,位居三品。
男方年纪大了点,前妻病逝,这才娶的续弦。
不过以文菁菁的条件,嫁给这样的一朝廷要臣,也算是高攀了。
也难怪文菁菁此刻要卯足了劲。
不过,她又听说,文菁菁进了男人的后院后肚量不能容人,时常跟些姨娘通房玩些阴谋诡计,花花肠子众多,倒不像是主母的作风。
最后男方被闹得没办法了,后宅鸡飞狗跳的。
最后反倒逼得男人去宠爱另一个姨娘,姨娘日渐得宠,肚子还大了起来,生下了个儿子。
反观文菁菁,常年的呕心算计压垮了自己的身子。
最后被大夫诊断,身体损耗太多,已经无法怀孕了,吃再多的补药身子都补不回来,再多的求子秘方也无济于事。
阮凝玉喝了一口茶。
文菁菁一门心思地要嫁入高门,但也要看看,她的品性能不能与之匹配。
主母应贤良,她是完全不沾边的。
人生的福祸,谁说得准呢。
与其将自己的命运与他人挂钩,她还不如终身不嫁,她也不必管着一大家子,操心着柴米油盐,白白让自己的花样年华被蹉跎而去。
她前世当皇后的时候,看见了许多因联姻而捆绑在一起的怨偶。
有因年貌衰老被夫君厌弃的,也有委曲求全的,也有丈夫在外打仗一年后便带回来了个私生子,也有因和离之事闹得不愉快的,也有丈夫病弱女方去偷吃的……太阳底下无常事,见多了也就麻木了。
就连前世的慕容深,倾尽全力将她扶上后位,还发誓此生心里只有她一人,到头来宫里还不是多出了个盛宠的姜贵妃,宫人只知贵妇不皇后。
历经了一世,阮凝玉倒对婚姻没那么看重了。
就算是一对相爱的伴侣,到最后也会因为各种事而分崩离析,最后皆是两眼一闭凑合过日子,互相将就罢了。
正因为她历经了两世,故此她才能清醒地做出选择。
就算是此刻倾慕于她的谢凌,难不成,他就是真的喜欢她,爱她么?
不见得吧。
像他这种高步云衢的男人,只不过是得不到她的执念罢了,因为从小他们便顺风顺水惯了,所有人迁就讨好,如何能接受竟有女人不接受自己的追求?
阮凝玉完全不将到时的花朝节放在心上。
而是频繁地溜出府。
虽说她之后要搬出谢府,可这个世道一个姑娘家独自生活还是有些艰难的,故此阮凝玉打算找上前世的一个人。
她在找齐青寂的下落。
自打重生回来后不久,阮凝玉就一直让人找打探消息。
终于,在年后不久,阮凝玉便收到了消息,说是这个人终于进京了。
阮凝玉于是换了身男装,便跟春绿找上了这个人。
此人是寒门子弟,去年科举落榜后,便消沉了下去,整日无所事事,年节后他便进京,一直混迹于赌场,吃酒赌钱,还欠了赌场不少钱。
阮凝玉进了赌场的时候,便见他又欠了赌场二十两。
阮凝玉远远地望着,此人乃前世的司天监正,亦是她前世身边的最大走狗。
齐青寂表面掌管天象、历法,实则暗中为她所用,替她铲除异己、操控人心,还给她建立起了庞大的情报网络。
只不过最后的时候被慕容深发现,就被慕容深给杀了。
而齐青寂前世不仅是监正,暗地里更是大明疆域内最神秘的巨贾,无人得见真容,连字号招牌都隐于幕后。
可惜慕容深前世抄他家的时候,顺藤摸瓜意外发现了他的身份,于是万贯家财尽被官府充公。
此刻。
赌场的管事在旁边算账,语气不善:“齐公子,前账一百二十两,加上今日这二十两,总共一百四十两。”
谁知齐青寂懒洋洋地坐在那,忽地低笑出声,故意露出半截羊脂玉扳指,“王掌柜何必催得这般紧?我那远房表舅下月便要接印知府,届时别说百两纹银,便是千两也能即刻送来。”
再加上,齐青寂时常跟些来赌场赌钱的世家公子混在一起,这就给管事一种齐青寂和他们关系很好的错觉。
况且,齐青寂身上穿的都是些半新不旧的绸袍,加之他气质口才不错,就给他一种对方是家里落魄但是祖上还有些积蓄的贵族。
此刻他半倚在椅背上,长眉微挑时眼底带三分漫不经心,七分疏狂气度,任谁看都是个家道中落却尚存体面的世家子弟。
王掌柜盯着他腕间的玉扳指,又瞧瞧他与旁侧公子们熟稔的姿态,心里那点疑虑渐渐散了。
“哎,齐公子这话说的。“王掌柜脸上堆起褶子,算盘珠子哗啦一推,“都是老主顾了,这点银子算什么?我这就给您记在账上,下次再来时一并结算便是。“
说完,便带着小厮走了。
阮凝玉听了,挑了下眉。
她知道齐青寂这个时候是没钱的,家里穷得叮当响。
偏齐青寂最大的本事,便是巧舌如簧。
就比如他现在这张嘴,能把王掌柜这等精于算计的老狐狸说得甘愿赊账。
阮凝玉原以为他是入宫多年,在那吃人的深宫里打磨出了这等口才,却不知他这舌灿莲花的本事竟是早就练就了。
阮凝玉嘴角不由抽了抽。
她站在原地片刻,拿着把水墨扇子从他们身边经过的时候,便见小厮垂首凑近掌柜,“掌柜的,您瞧那人敞着衣襟晃荡的,保不齐是个无赖。万一他拍屁股走了,咱们这账……咱上哪儿追去?”
掌柜冷笑:“你当这万宝楼的金字招牌是拿浆糊粘的?没点镇宅的本事,能在这皇城根下立四十年字号?”
“只要他敢在赌桌上摸牌,便是跳进了咱的修罗场,真要敢卷着银子跑路,前儿个西城的李三儿少给了半吊子赌债,如今左手四根手指正泡在盐水里呢。”
“再者,他那张小白脸生得比姑娘家还水灵,不是总引得几位官家小姐上赌场来找他么?他只要出出这皮相,那些千金小姐还不是上赶着替他还债?”
“他要是识相,趁早让那些官家小姐替他填了窟窿,要是犯浑……”掌柜目光恶毒,“再者说了,他若是当真还不起这一百俩,我们就将他卖到妓院里当鸭子,有的是人要。”
那厢,齐青寂见自己躲过一劫后,便松了一口气,而后大摇大摆地出了赌场,快速钻进了条巷子。
谁知这时跟着他出来的白面小生,竟然叫住了他。
“齐公子,让我猜猜,你是打算这两日便离了京城,跑路回老家躲风头去了吧?”
齐青寂僵硬住了身体,转过身,便见眼前这位年轻俊美的公子唇红齿白的。
但他混迹情场许久,阮凝玉虽然将脸涂黄了,可他还是一眼就看得出来,眼前是个着男装的小女娘。
齐青寂刚被拆穿的怒火一下便消失了。
“这位公子,怎么会知道在下的姓名?在下与您……可是何时有过一面之缘?”
说完,便凑近过来,便想摸一把她滑溜溜的雪白手背。
却听“啪”地一声脆响。
阮凝玉的玉扇狠狠砸在他手背上。
疼得他踉跄退后半步。
阮凝玉面上带笑,把玩着手里的小玉扇。
“齐青寂,我就不同你废话了。我适才听王掌柜说了,若你还不上银子,他们就要把你卖给老鸨给富人当鸭子去。你也别想着跑路,万宝楼的人都是玩命的,你以为他们是在跟你开玩笑?”
她走过来,全身上下打量了他。
“瞧瞧,你这细皮嫩肉的,届时往床上一躺,来钱岂不是很快?王掌柜可是放了话,一月内若凑不齐银子,明儿个就用你去抵那一百两的亏空。”
齐青寂黑了脸:“你!”
齐青寂听了,僵硬住了身体。他怎么也没想到,突然间冒出来的一个陌生女子竟会这么的不知羞耻对他说这些,还侮辱自己。
齐青寂耳根通红,他眼底翻涌的怒色几乎要烧出来:“万宝楼的账我自会还!谁敢动我……”
阮凝玉忽然话锋一转。
“不然,我们做个交易吧,你赊下的一百两,本姑娘替你填了。”
齐青寂变了脸色,眯起眼:“你想做什么?”
“没想做什么,做笔买卖罢了。”阮凝玉手中的玉扇轻晃,“就是我手头有几个铺子,往后想交给你来打点。我知道你连续三年秋闱落榜,也知道你的青梅孟家小姐很快就要被亲人逼着下月嫁去徽州,孟小姐的事我可以帮你。”
齐青寂错愕抬头,她怎么会知道的?
“你不用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你的事情,你只需知道,我觉得你是个聪明人,有几分商业头脑,让我想和你合作,我出本钱你出智,届时赚的银钱我六你四。”
阮凝玉微微笑了起来。
这辈子,她要好好利用齐青寂的商业头脑。
若她真的想搬出谢府在外立足,若一个姑娘家没有点兜底的权利,怕是行不通的。
她还盼着谢凌日后再当上首辅,会不会罩着她。
谢凌是个极宽和的人。
前世文菁菁纠缠了他这么久,在谢府里闹出不少糟心事,可是文菁菁嫁了人后向谢家求助,谢凌还是会出手庇护这个远房表妹一二。
她想,既然谢凌如此宽宏大量,虽然得不到她,至少应该也会祝她过得好吧?
可她却始终拿不准谢凌的感情。
她觉得他放下了,可心里又觉得不安。
她不喜欢让自己的命运握在他人的手上,她喜欢自己主宰,多给自己准备条后路,只会有利无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