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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友文原本还在心里暗暗盘算着,这一回被陛下召见会是啥事儿,自己能不能进步进步什么的。

听到这个刘姓小太监的回话,顿时一脸意外之色:“右侍郎……郁新!?”

虽然他自从朱允熥登基以来,已经被朱允熥时不时恐吓敲打,对这个肚子里藏了一肚子黑水儿的新帝几乎有了心理阴影,可与此同时……

傅友文也明白——如今这位新帝肯花心思恐吓敲打自己,另一方面便是看得上自己。

否则且看满朝朱紫袍。

陛下可曾格外费心给过其他人太多眼神?

「陛下可不是那么好性子,那么有闲心逸致的人。」

「单独召见郁新,这是之前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事出反常必有因果,这却是为何?」

傅友文站在刘公公面前微微愣住,一时也想不明白陛下怎么突然来这么一出,心里不由得有些吃味。

他懵逼了,站在他身后的郁新,脸上自然更是一脸不敢置信的样子:「陛下要召见我!?甚至还避过了傅大人,是破天荒的单独召见!?」

想到这一点,郁新那颗原本平静的心脏,迅速剧烈跳动起来,他虽极力让自己保持平静,却还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张,一时不知该如何自处。

「莫非……莫非是我方才想的事情成真了!?陛下从那么多人的答案之中,偏偏看到了我的,选中了我的,所以才让人单独来宣旨召见?」

这是他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也是他希望的。

可很快他又不敢这么想:

「一个月前的戏言,陛下会如此当真吗?会那么认真地审阅一个所谓“灯谜”的答案?」

「不会是因为我在公务上的过失,惹了陛下不快……」

「所以把我喊去问罪的吧?」

「还是前次众臣长跪乾清宫死谏,秋后算账来了?」

「……」

几乎在一瞬间,郁新的脑子里更是冒出无数念头来。

「是了……还真说不准就是秋后算账,所以才避过了傅大人?呵!当初傅大人可是跪了没多少时候就犯病晕倒了呢,傅大人年岁虽不小,身子骨却硬朗,呵……」

也不怪郁新想得太歪,实在是朱允熥这个皇帝在朝野上下诸多官员百姓的心里,留下的印象太奇葩,有时候好像靠谱,有时候又好像离大谱。

经常搞出些令人大跌眼镜的操作,混不吝的性子,从来不按常理出牌的打法……

郁新自然不敢太过乐观。

而当他想到很可能是所谓的「秋后算账」,郁新悄悄抬眸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顶头上司,忍不住在心里一阵冷笑,乃至是鄙夷。

旁人以为他年岁大。

可作为朝夕共处的同僚、上下级,郁新却不信。

即便上次的事情没结没果地渐渐平息下来,可往后这段时间,郁新心里对傅友文,是打心眼儿里瞧不上的。

正当郁新大脑飞速运转,估摸着自己这次即将可能遭遇些什么的时候。

前来传旨的刘姓小太监,先是不卑不亢地朝傅友文礼貌性点了点头,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案:“回傅大人的话,正是呢。”

而后便立刻将注意力落在傅友文身后,同样穿着一身绯色官袍,神色谦恭的中年男子,主动问候道:“这位……莫非便是户部右侍郎,郁新,郁大人?”

他虽然没见过郁新,可是单从这一间办公房里只有两个人的情况,也是能准确找到自己的目标的。

郁新原本碍着傅友文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不好立刻就站出来,此刻被点了名,自然也就没这个顾虑了,当下踏前一步,谨慎地朝着刘公公拱手一礼,试探着问道:“正是下官,不知陛下遣公公来此,是对下官有何见教?”

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什么,郁新面上表现得颇为平静,可实际上,却忐忑得喉咙有些发紧。

和傅友文一样。

他下意识想掏点好东西出来打点打点。

可想到之前这小太监说的话,却又顿住了动作,右手放在自己的袖子里进退两难。

却只见面前的刘姓公公缓缓一笑。

道:“陛下圣意,咱们做奴婢的,不敢随意揣测分毫,大人见了陛下,一切自会有所分明的。”

“还有,郁大人尽管放心把您的手从袖兜里拿出来便是,心里也不必纠结什么,咱们乾清宫的人,都是不会,也不敢把手朝乾清宫外的方向伸的。”一顿饱和顿顿饱的区别,外加上还有自己一条小命。

见对方神色之中并无多少倨傲,说话又如此明了坦然,郁新倒还真是自在下来许多。

当下把手从袖子里拿出来,拱手一礼道:“谢过公公指点,那便劳烦公公引路了。”

说完,也不忘转过头去和傅友文交代了一句:“傅大人,下官这便先去觐见陛下了。”

傅友文心里虽一阵讪讪。面上却也只能和善地点了点头:“陛下有召,自然是分毫都不可耽搁的。”

而后,便眼见着传旨的小太监带着郁新一起离去。

看着对方逐渐远去的背影,傅友文脸上也露出一抹凝重之色,捋着自己的胡子,双眼微眯道:“以陛下的性子,不是会纠缠着什么长跪死谏这种事情不放的,或者说,他压根儿都不会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去……”

“可……这是为何?”傅友文脸上带着不解和好奇。

毕竟这都过去一个月了,距离上次这个所谓的「彩头」引起朝野上下热议,新的报纸都发三期了,许多人对这事儿想不明白,便也直接抛诸脑后。

所以傅友文想了好大一会儿,愣是没想明白。

……

应天府街头。

秦淮河畔。

随着些许暖意一阵阵驱散去岁冬天的严寒,秦淮河畔一带见天儿地变得格外热闹起来。

行人如织,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而秦淮河的水面下。

或许是因为河水也稍稍变暖,好看的鱼儿都开始往上冒了头,在清澈的河水里自在的游来游去。偶尔便可能有条倒霉蛋,吃了钓鱼佬钩子上的吃食,然后便进了钓鱼佬的篓子里,变成吃食。

当然,眼下天色还早。

秦淮河畔的商家、顾客,都是做正经生意的。

到了夜间才会开始在河面上缓缓漂浮,才会开始传来言笑晏晏、靡靡之音的大大小小各种画舫,都各自还停靠在河岸边,仿佛陷入了沉睡一般。

此刻。

三四名身着白色布袍的青年,正结伴沿着秦淮河的河岸边上缓缓溯着河水,朝上游慢悠悠地踱步前行。

几人虽时不时看看旁边的商铺,可更多的,是看着秦淮河的水、河畔的树、河面上反射着的温和的波光粼粼……随意闲聊之间仿佛说的都是成篇的文章一般。

有着格外雅致的味道。

看起来便给人一种读书人的儒雅气息。

却在这时。

其中一个长相周正倜傥,相貌堂堂的青年,却将目光落在了停靠在河岸边好一艘不大不小的画舫上。

眼角眉梢都露出欣喜和向往之色:“今日,拂柳姑娘可是会露面的哦~”

一句话便把几个人谈词论赋的话题给带偏了。

其中几人面上立刻露出饶有兴趣的样子:

“周兄这消息可是比谁都要更灵通的,拂柳姑娘可不常露面的,在下每每去拜访,十回有九回是见不着的。”

“既然碰上了这机会,那可不能随意辜负了。”

“拂柳姑娘的才学,那可是最上得台面的了,诗词歌赋无一不精,若能得幸与他讨教一番,当是最雅致风流的。”

“呵!难怪周兄非要来这秦淮河畔的商铺里买墨呢!感情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得亏在下刚好缺宣纸用了,想着和周兄一道来逛逛,否则怕是要错过这个机会了。”

“就是!周兄,你这藏着掖着的,要不是不好一人脱身,你怕是都不会和咱们说这消息吧!”

“……”

一听说这所谓的“拂柳姑娘”,几人立刻便你一言我一语地热烈议论起来,脸上都带着期待地笑意。

连沿着河畔往前走的步子,都不自觉慢了下来。

至于要做什么。

更都是一阵不谋而合、心照不宣。

众人如此一顿数落,被称之为“周兄”的青年面上露出尴尬,当即翻了个白眼掩饰自己的尴尬:“你们一个个的,说是要去和人家拂柳姑娘讨论诗词歌赋、谈论人生哲理的……还当真是去聊这些的?”

“你们那是馋人家拂柳姑娘的身子,下贱!”周姓青年一副满脸鄙夷、嗤之以鼻的样子骂道。

对于这样的斥骂。

几名青年却一副并不在意的样子,反而依旧是那副嘻嘻哈哈的样子——正所谓风流才子,「风流」和「才子」这词儿分得从来不那么清,来这秦淮河上的画舫里,听听歌、听听曲儿,谈论谈论诗词古今的……

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反而,还有人开玩笑似的替自己辩解道:“什么叫馋人家身子?你这思想也太过肮脏了!读书人聊的,自然是读书人的事情,不过是想向拂柳姑娘请教请教罢了。”

“就是!在下只是仰慕拂柳姑娘的才华!”

“……”

说话之间,有人看向走在几人最边上,一个身材高大,长相中规中矩,甚至带着些许憨厚的青年,道:“维喆,你怎么到哪儿都一副闷葫芦的样子?多的一句话都不爱说?”

这青年一眼看起来反倒没那么重的书生气。

的确和他同伴说的那般。

脸上兀自带着些许若有所思的神情,连走路都要落后其他人半步,也不知在出神想着些什么。

这时候,其他几人的注意力也落了过来。

纷纷笑呵呵地附和着第一个人劝道:“就是!如今天气好不容易暖了起来,出门总算不是那么刮脸刺骨的寒风,正是该疏松疏松筋骨,恣意畅快一番的时候,你这时时刻刻把自己闷着,迟早要给闷坏的。”

“日日在学堂里,一板一眼听着夫子的教习,实在枯燥乏味极了,犯不着出来了还这样不是?”

“维喆啊,你这人就是太实心眼了些。”

“怎么说,今日也一起结伴,去画舫上打个茶围,说不准你这闷葫芦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拂柳姑娘谁都看不上,就看得上你呢!哈哈哈哈哈!”

“……”

几人轮番劝道。

不错,这几个顺着秦淮河的河水溯游而上的青年,正是同在太学(国子监)的同窗同学。

这个被众人调侃的「闷葫芦」。

姓夏,名原吉,字维喆——正是出现在朱允熥龙书案上的那个……夏原吉。

所谓的闷葫芦,还真就是个闷葫芦。

众人一阵嘻嘻哈哈的样子对着夏原吉又是劝解、又是引诱、又是玩笑吐槽的……夏原吉愣是好似没有听进去他们的任何一句话一般,没有给出任何依据回应。

甚至乎,他的目光都不在这些和自己同窗的青年身上,反而是……出神地盯着路边一个商铺看。

那商铺里也没什么特别的,和其他商铺、小摊子一样,只是来来往往的有客人走进去,走出来,偶尔有客人在里面和老板讨价还价。

看着那商铺盯了一小会儿。

他又转头看向另外一边的小摊子。

站在小摊子后的,是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小摊贩在卖力吆喝着自己摊子上的产品。

而后,又或许盯着另外哪个商铺出神地看。

就这诸如此类的地方、场景,皆是平平无奇,皆是满大街随处可见,却好似有什么特别的吸引力一般。

看得其他几人脸上都不由露出不解之色——他们停下脚步来观察了夏原吉好大一会儿,愣是没明白这个呆头呆脑,看起来有些憨憨的闷葫芦到底在看啥。

“维喆?”

“夏原吉!”

几人先是喊了夏原吉的字,又喊了夏原吉的名,竟还是没把人喊回过神来。

有人喊了一嗓子:“南纸店?到了,说是有你最喜欢的徽墨!都是新进的。”

夏原吉这才堪堪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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