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深秋,上海延安路与成都路交汇处的工地被浓雾裹得严严实实。凌晨四点的打桩机轰鸣声准时撕裂寂静,却搅不散桩井上方盘旋的诡异气场。第三支施工队的队长王铁山盯着那口深不见底的桩井,烟灰积了半寸也没察觉——这已经是他们卡在21米深度的第七天了。
“王队,再试最后一次?”年轻技术员小张的声音带着颤音。他脚下的地面还留着前日塌陷的痕迹,砂石里似乎还渗着淡淡的血色。
王铁山把烟蒂狠狠摁在安全帽上,盯着那台8吨重的桩锤:“打!出了事我担着。”
桩锤呼啸着落下,沉闷的撞击声穿透浓雾。就在桩身勉强向下推进半寸时,机器突然发出刺耳的金属扭曲声,桩锤竟像被无形的手攥住般骤然停在半空。操作台后的年轻工人猛地抽搐起来,口吐白沫倒在仪表盘上,心电图仪瞬间拉成直线。
“又死人了……”不知是谁低喃了一句,工地上瞬间陷入死寂。雾气似乎更浓了,带着股说不清的腥臭味,像腐烂的鱼腥混着泥土的腥气。
这已经是工程停滞的第二十三天。最初的第一支施工队打桩到12米时,地面突然塌陷,掩埋了两名检修工;第二支队伍换了新设备,却在打到18米时遭遇桩锤脱落,砸断了一名工人的双腿;如今第三支队伍,连最年轻的操作工也没能幸免。
“这地方邪门透了。”老工人李建国蹲在角落,偷偷摸出符纸烧成灰兑水喝。他说前晚起夜时,看见桩井边立着个高得不像人的黑影,眼睛像两团绿火,“我爹当年修水库遇到过这情况,说是动了不该动的东西。”
流言像野草般疯长。有人说这里是民国时期的乱葬岗,白骨都埋在地下;有人说打桩时听到过龙吟,肯定是戳了龙脉;更有人偷偷扒开桩井带出的泥土,发现里面混着暗红色的粘稠物,用手一捻还会微微蠕动。
项目经理周明远把自己关在临时板房里,烟灰缸堆成了小山。桌上摊着地质勘察报告,白纸黑字写着“长江三角洲冲击平原,土质松软,无异常地质构造”,可现实却是四支施工队折损三人、一人失踪,还有七人突发高烧说胡话。
“周总,要不……找个懂行的来看看?”副经理推门进来,声音压得极低,“我听说玉佛寺的真禅法师很有修为。”
周明远猛地抬头,眼里布满血丝。他盯着窗外雾中的桩井,仿佛能看见井底藏着的怪物。半晌,他哑着嗓子说:“备车,去玉佛寺。”
玉佛寺的晨钟刚过三遍,周明远就跪在了真禅法师的禅房外。八十岁的老法师穿着洗得发白的布袈裟,手里捻着佛珠,听完来意后久久不语,只盯着案上的青瓷碗出神——碗里的清水不知何时泛起了细密的涟漪。
“法师,这工程关系到整个上海的交通命脉,实在耽误不起啊!”周明远的膝盖已经跪得发麻,“只要能解决问题,多少钱我们都愿意出。”
真禅法师终于开口,声音苍老却清晰:“不是钱的事。那里是上海的龙脉龙头,你们的桩,正打在龙额上。”
周明远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法师接下来的话让他浑身冰凉:“龙怒了,所以不肯让你们动土。要想解决,需请龙升天,可这逆天而行之事,必有天谴。”
“法师,只要能成,我愿意承担后果!”周明远急切地说。
真禅法师摇了摇头,双手合十:“你担不起。三日之后,我会去工地做法。记住,法事之后打桩,需连打七根,桩成后要以龙形包裹,日夜香火供奉。”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悲悯,“只是我泄露天机,恐怕命不久矣。”
三天后的清晨,工地罕见地停了工。真禅法师带着两名弟子来到桩井边,周围站满了屏息凝神的工人。法师盘腿坐下,从布袋里取出桃木剑和黄符,口中念念有词。诡异的是,原本轰鸣的机器突然全部熄火,连风声都停了,空气粘稠得像凝固的胶水。
随着法师一声低喝,桃木剑刺入黄符,火光腾起的瞬间,桩井里突然传来沉闷的龙吟,一股青气从井底缓缓升起。工人们吓得纷纷后退,只有法师稳坐不动,诵经声越来越响。
法事持续了整整七天。第七天夜里,法师指着桩井对周明远说:“寅时三刻,动手吧。”
寅时的钟声刚响,打桩机重新启动。这一次,桩锤落下得异常顺利,仿佛有股力量在引导着桩身向下。第一根桩打入62米深处时,井底喷出一股白雾,萦绕在桩身久久不散。紧接着,第二根、第三根……直到第七根桩全部打好,天边刚好泛起鱼肚白。
真禅法师看着那七根并排的桩,长长舒了口气,嘴角溢出一丝血迹。“记住我的话,用龙形包裹……”说完这句话,他便闭上了眼睛,圆寂在了桩井边。
三个月后,七根桩被浇筑成一根直径五米的巨柱,外层裹上了铜雕的九条金龙,鳞片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腾空而起。龙柱落成那天,周明远按照法师的吩咐,在柱下摆了香炉,从此日夜香火不断。
没人注意到,龙柱的龙眼里,偶尔会渗出细小的水珠,像在流泪。
二十五年后,林晓雨成为了延安路高架的夜班交警。第一次上岗前,老交警赵队就特意叮嘱她:“午夜之后,少往龙柱那边去,尤其是大雾天。”
“赵队,那都是都市传说吧?”林晓雨笑着摆手,她是坚定的无神论者,只当那些故事是老人们的臆想。
赵队却严肃起来:“别不当回事。前几年有个司机,半夜在龙柱附近看到白衣女人,结果方向盘失灵撞了护栏;还有个巡逻的,说听见柱子里有哭声,回来就大病了一场。”
林晓雨没放在心上,直到她第一次独自值夜班。凌晨两点,大雾弥漫,能见度不足五米。她开着巡逻车经过龙柱时,突然发现车头灯照到的地方,有个模糊的人影在柱下晃动。
“喂,这里不能停车!”林晓雨打开扩音器喊道,同时踩下刹车。可等她下车走近,人影却突然消失了,只留下地上未燃尽的香灰,还有一股淡淡的腥臭味,像鱼腥混着泥土的味道。
她绕着龙柱转了一圈,铜雕的金龙在雾中显得格外狰狞。突然,她听到柱子里传来细微的声响,像是指甲抓挠金属的声音。林晓雨心里一紧,拿出手电筒照向龙眼——那里竟渗出了几滴暗红色的水珠,落在地上,瞬间融入了泥土。
“幻觉,一定是幻觉。”她安慰自己,匆匆回到车里。可刚发动汽车,收音机突然跳频,刺耳的杂音里夹杂着模糊的哭声,导航也失灵了,屏幕上只有一片雪花。
直到开出几百米,收音机才恢复正常,导航也重新亮起。林晓雨透过后视镜看向龙柱,雾气中,那根柱子仿佛活了过来,九条金龙的影子在雾里扭曲蠕动。
接下来的几天,怪事接连发生。有司机报警说,经过龙柱时车子突然被拽了一下,车速骤降;还有人说,夜里看到龙柱上的金龙眼睛在发光,甚至听到低沉的龙吟。林晓雨把这些情况汇报给赵队,赵队叹了口气:“我就说那地方邪门。你知道吗,当年修高架的工人,后来好多都出事了,有的疯了,有的失踪了,活下来的也都搬离了上海。”
林晓雨开始失眠,一闭眼就梦见龙柱里伸出无数只手,抓着她往井底拖。她忍不住上网搜索“延安路龙柱事件”,发现关于真禅法师作法、工人离奇死亡的故事比比皆是,甚至有人贴出照片,说龙柱在特定角度看,会发现金龙的表情在变化。
更让她毛骨悚然的是一条匿名留言:“龙柱压着的不是龙,是当年枉死的工人魂魄。高僧圆寂后,镇压不住了,它们要出来找替身。”
那天晚上,林晓雨又经过龙柱。这次她清楚地看到,柱下站着个穿工装的男人,背对着她,身形和老照片里失踪的工人一模一样。她鼓起勇气喊了一声,男人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片血肉模糊的红。
林晓雨吓得踩下油门就跑,后视镜里,那个男人正顺着龙柱往上爬,铜雕的金龙突然活了过来,张开嘴咬住了他的肩膀,鲜血顺着龙鳞往下流,染红了柱身。
陈教授是上海大学的地质系教授,研究延安路高架地质构造已有十年。他一直不相信龙柱的灵异传说,认为当年的施工难题只是因为地下有未探明的旧木桩群。直到他看到一份解密的工程档案。
档案里记载着一个被抹去的细节:当年打桩时,从井底带出过一块暗红色的物体,化验报告显示,那不是任何已知的生物组织,更像是某种……人类的皮肤组织。档案末尾还有张模糊的照片,照片里的桩井壁上,爬满了暗红色的丝状物。
“这不可能。”陈教授皱着眉,立刻联系了当年参与化验的老研究员。老研究员在电话里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出实情:“那东西会动,化验的时候还在蠕动,后来突然消失了,连试管都碎了。我被吓坏了,就把报告改了。”
陈教授决定亲自去龙柱附近勘察。他带着地质雷达来到高架下,趁着夜色开始探测。雷达屏幕上,龙柱下方的地质结构清晰可见,可在62米深处,却有个不规则的阴影,像是某种巨大的生物轮廓。
“这是什么?”助手小李指着屏幕,声音发颤。
陈教授刚要说话,雷达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屏幕瞬间黑屏。与此同时,周围的路灯全部熄灭,只有龙柱上的金龙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快跑!”陈教授突然意识到不对劲,拉着小李就往远处跑。身后传来沉闷的震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下蠕动。回头看去,龙柱周围的地面裂开了细纹,暗红色的粘稠物从裂缝里渗出,散发着熟悉的腥臭味。
第二天,陈教授带着更多设备赶来,却发现地面完好无损,仿佛昨晚的一切都是幻觉。但地质雷达的数据不会说谎,那个阴影还在,而且比昨晚更大了。
他想起了真禅法师的话,突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当年的桩,或许不是为了支撑高架,而是为了镇压什么东西。那些工人的死,也不是意外,而是被当作了祭品。
为了验证猜想,陈教授找到了当年的项目经理周明远。如今已是耄耋老人的周明远,听到“龙柱”两个字就浑身发抖。在陈教授的反复追问下,他终于说出了隐藏多年的秘密。
“法师圆寂前,给了我一个盒子,说如果龙柱流血,就把盒子里的东西烧了。”周明远哆哆嗦嗦地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木盒,“可我不敢看,也不敢烧,这盒子我藏了二十五年。”
陈教授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张黄符,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梵文,还有几滴暗红色的血迹,像是真禅法师圆寂前留下的。符纸的背面,画着一幅简易的图:龙柱之下,压着无数扭曲的人影,而龙柱本身,更像是一把锁。
“不好!”陈教授突然想起昨晚的异象,“龙柱可能要出事了。”
那天晚上,上海下起了暴雨。林晓雨在值班室里坐立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赵队的电话突然打来,声音急促:“龙柱那边出事了!好多司机报警,说看到柱子在流血!”
林晓雨抓起警帽就往外冲。雨幕中,延安路高架已经堵成了长龙,司机们纷纷下车,指着龙柱惊呼。她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只见龙柱上的金龙仿佛活了过来,鳞片之间渗出暗红色的液体,顺着柱身往下流,在地面汇成一滩,发出腥臭味。
更诡异的是,龙柱开始微微震动,铜雕的龙嘴张开,传出沉闷的吼声,像是被困了多年的巨兽终于挣脱了束缚。周围的车辆电子设备全部失灵,收音机里全是刺耳的杂音,夹杂着无数人的哭喊声。
“快疏散人群!”林晓雨对着对讲机大喊,同时试图靠近龙柱。就在这时,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陈教授正抱着一个木盒,跌跌撞撞地往龙柱跑去。
“教授,危险!”林晓雨冲过去拉住他。
陈教授却摇了摇头,眼神坚定:“必须把这符纸烧了,不然更多人会出事。当年的桩压着的是枉死工人的魂魄,真禅法师用自己的性命镇压了它们,现在法师的力量耗尽了。”
他打开木盒,掏出黄符。就在他准备点火的瞬间,龙柱猛地剧烈震动,一根龙爪突然断裂,朝着两人砸来。林晓雨下意识地推开陈教授,自己却被碎片擦伤了胳膊。
黄符掉在地上,被雨水浸湿。龙柱上的裂缝越来越大,暗红色的粘稠物喷涌而出,里面夹杂着细小的骨头碎片。地面开始塌陷,露出深不见底的黑洞,无数只手从洞里伸出,抓向周围的人。
“完了……”陈教授瘫坐在地上,看着越来越大的黑洞。
就在这时,一阵诵经声突然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玉佛寺的僧人打着伞赶来,为首的方丈手里捧着真禅法师的舍利子。他们在龙柱周围围成一圈,开始诵经。
舍利子发出淡淡的金光,照在龙柱上。那些伸出的手慢慢缩回洞里,暗红色的粘稠物也停止了喷涌。方丈走到黑洞边,将舍利子轻轻放入,口中念道:“尘归尘,土归土。龙柱为锁,舍利为芯,再镇三十年。”
金光越来越盛,塌陷的地面渐渐合拢,龙柱上的裂缝也慢慢修复。只是那九条金龙的眼睛,从此变成了暗红色,像是凝固的血。
雨停了,天空泛起鱼肚白。林晓雨看着恢复平静的龙柱,胳膊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陈教授捡起地上湿透的黄符,叹了口气:“三十年之后,又会怎样呢?”
方丈走过来,递给她一枚护身符:“心存敬畏,方能平安。有些东西,不是科学能解释的。”
三个月后,林晓雨调离了夜班岗位。临走前,她最后一次路过龙柱,看到柱下新立了一块石碑,上面刻着“真禅法师永垂”,香炉里的香还在燃烧,烟雾缭绕,像是永远散不去的雾。
赵队告诉她,自从那次事件后,龙柱附近再也没发生过怪事。只是偶尔有深夜路过的司机说,会看到柱下有个穿袈裟的老人身影,在月光下诵经。
陈教授发表了一篇论文,详细分析了当年的地质问题,却对那晚的异象只字未提。他把那张湿透的黄符装裱起来,挂在书房里,每当有学生问起龙柱的传说,他都会笑着说:“那只是个美丽的故事。”
周明远去世了,临终前嘱咐家人,把他的骨灰撒在龙柱附近。他的儿子说,老人去世前,一直对着龙柱的方向念叨:“对不起,对不起……”
林晓雨偶尔还会想起那个穿工装的无脸男人,想起龙柱里的哭声,想起那些伸出的手。她知道,那些传说并不是空穴来风,只是被时光掩盖在了钢筋水泥之下。
有一次,她在网上看到一张照片,是网友深夜拍的龙柱。照片里,九条金龙的眼睛在夜色中闪闪发光,像是有生命般。照片的下方,有一条新的留言:“昨晚经过龙柱,看到一个穿交警制服的女人影子,站在柱下,好像在守护什么。”
林晓雨看着照片,突然笑了。她摸了摸口袋里的护身符,那是方丈送给她的,上面还留着淡淡的檀香。
深夜的延安路高架,龙柱静静矗立着。铜雕的金龙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龙眼里的暗红,像是永远不会干涸的泪。偶尔有风吹过,会带来细微的声响,像是诵经声,又像是叹息声,在城市的上空,久久回响。
而在柱下的泥土里,那枚舍利子依旧散发着微弱的金光,镇压着地下的秘密,等待着三十年后来临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