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春迟,余寒萦绕在柳间不去。
花鸟争辉处,绿水边的新苔也青得逼人眼。
从桥头往下看去,密密匝匝的都是人影。斗鸭栏外,一片嘎然,合着纷飞的毛羽,渲染出一番热闹光景。
沮渠上元虽广于博览,但毕竟出门不多,从未看过这等场面,一时悒郁的心绪也散去了不少,只挤在人群里,扭头凝视着群鸭游人。
“嘉乾黄之散授,何气化之有灵?产羽虫之丽凫,惟斗鸭之最精。禀离午之淑气,体鸾凤之妙形。服文藻之华羽,备艳采之翠英;冠绿葩以曜首,缀素色以点缨。性浮捷以轻躁,声轻响而好鸣。感秋商之肃烈,从金气以出征。招爽敌于戏门,交武势于川庭。尔乃振劲羽,竦六翮,抗严趾,望雄敌,忽雷起而电发,赴洪波以奋击。”
骤然间,隔在一旁的少年,吟诵有声。沮渠上元偏过头去看。
但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华服少年,正与一个随从模样的人,摇头晃脑地念起这篇赋文。
赋的内容,倒曾在书典里见过,她听得少年声腔迷醉,不由有些好笑,便道:“不过一篇《斗凫赋》,也值得这般陶醉。”
那少年侧身看她,眯眼道:“小娘子竟知晋人蔡洪的《斗凫赋》,很有见识。”
听她话中带刺,他的口气也不怎么好。
日光微斜,似浮在他面上,在他细白的皮肤上晕出浅金的色泽,倒显得颇为俊逸。沮渠上元看得一怔,须臾才嗤道:“蔡洪是一位玩斗鸭的行家,这篇赋文也很有名,我为何不知?”
“看来,小娘子不仅对诗赋十分谙熟,还很了解斗鸭,那你不妨为我解说一二。”
“这有何难?”沮渠上元憋闷已久,难得碰上个新鲜人,又有心卖弄学问,遂道,“据《西京杂记》的记载,早在前汉初期,鲁恭王刘余便极喜斗鸭。为了供养鸡、鹅、雁、鸭这些动物,他每年都要耗费二千石谷物。到了三国鼎立之时,吴国最好斗鸭。魏文帝曹丕知道,吴地的鸭子最是猛于争斗,便遣了使节去向孙权讨取斗鸭。彼时,孙权之子建昌侯孙虑,还在厅堂之中,置了一个小小的斗鸭栏。陆逊得知此事后,便劝谏他说:‘君侯宜勤览经典以自新益,用此何为?’这自然是说孙虑玩物丧志了。”
少年拊掌大笑:“小娘子博闻强识,好生厉害。”
靖儿有心讨郡主开心,遂昂然道:“那是自然。”
“所以嘛……”沮渠上元带了些嘲讽之意,道,“说底下的黔黎没见识也就罢了,我就不明白了,像公子这般清俊的人物,为何还要耽误于此,背下这等无聊至极的赋文。”
说罢这话,似吐出了一口浊气,丧父之痛虽在心底隐隐作痛,但她到底找到了一个泄口。
她斜睨少年,但见他瞠目结舌,再无先前纨绔子弟般的佻然之色,不禁得意一笑:“我就这么一说,别在意啊。”
言讫,沮渠上元撩裙便往外走,哪知她的玉佩转而挂住了个长长的画囊。
不由多想,她便用力一掰,只听得刺啦一声,画囊应声而开,骨碌碌地滚出一堆画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