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杀机浓烈得几乎化为实质,却又在瞬息之间消散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刘院长的身体猛地一晃,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他死死盯着林七夜,浑浊的眼球里布满血丝,嘴唇颤抖了半天,才挤出几个沙哑的字。
“青竹……她……她怎么了?”
这声音里,再没有半分之前的暴戾,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慌乱。
林七夜心中一沉。
这反应不对劲。
正常的家人听到“战友”二字,应该是惊喜,是骄傲,甚至是不解,
但绝不是这种仿佛听到了死讯的惊恐。
“她没事。”林七夜迅速开口,声音沉稳有力,
“我们这次来,是给她送点东西,顺便替她看看‘家人’。”
他特意在“家人”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刘院长像是没听见后半句,反复咀嚼着“她没事”这三个字,
紧绷的身体才慢慢松弛下来,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整个人都像是虚脱了。
他弯腰,颤巍巍地捡起地上的木棍,这次不是当武器,
而是当成了拐杖,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
“……进来吧。”他侧过身,让开了门口,
“外面……要下雨了。”
铁门被彻底拉开,一股混杂着消毒水、饭菜香和旧木头发霉的味道扑面而来。
院子不大,但打扫得很干净,几件晾晒的儿童衣物在阴沉的天色下轻轻摇摆。
十几个孩子正扒在老旧的二层小楼窗户上,好奇地往外看。
刚才那个扎羊角辫的红棉袄小女孩,此刻正躲在刘院长身后,
小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角,大眼睛里还带着警惕。
“都进去,外面风大!”刘院长回头低喝了一声,孩子们顿时作鸟兽散。
几人跟着刘院长走进一楼的办公室。
房间很小,一张掉漆的办公桌,几个铁皮文件柜,
墙上贴满了孩子们的涂鸦和奖状,其中最显眼的位置,挂着一张合影。
照片已经泛黄,背景就是这个孤儿院,年轻些的刘院长站在中间,被一群孩子簇拥着,
其中一个剃着板寸,眼神倔强,站得笔直的少年,正是年少时的沈青竹。
“都坐吧,地方小,挤挤。”刘院长给他们倒了几杯热水,
“你们是……青竹在部队的领导?”
“我们是她的队友,也是兄弟。”
吴痕开口,他从口袋里拿出那张银行卡,放在桌上,“这是青竹托我们带给您的。”
刘院长的视线落在银行卡上,眉头紧紧拧在了一起,却没有伸手去拿。
“这孩子……”他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无奈和骄傲,
“从小就犟,报喜不报忧。当年她走的时候,”
“跟我说,等她在外面混出名堂了,就回来把这院子重新盖一遍。”
“我跟她说,我这把老骨头等不到那天,让她别瞎逞强,在部队好好干,别给我丢人就行。”
他抬头看向林七夜和吴痕,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光。
“她在部队……怎么样?没给你们添麻烦吧?”
“她不是麻烦,是我们‘尖刀’的刀尖。”
曹渊瓮声瓮气地说道,语气里满是自豪,“整个队里,就数她最拼,也最能打。”
“那就好,那就好……”
刘院长像是得到了最大的安慰,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这孩子,打小就吃苦,不服输。我记得刚来那会儿,”
“才七八岁,瘦得跟猴儿似的,被大点的孩子欺负了,也不哭,捡起砖头就往人脑袋上拍。”
“那股狠劲,我都害怕。后来我跟她说,有劲得往正道上使,保护弱小,那才叫本事。”
刘院长陷入了回忆,絮絮叨叨地说着沈青竹的过去,
从她如何带着小孩子们翻墙掏鸟窝,到如何把自己的午饭分给更小的妹妹。
言语之间,全是长辈对晚辈的疼爱与牵挂。
林七夜静静地听着,手指有节奏地在膝盖上轻点。
吴痕则端着水杯,看似在喝水,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刘院长的脸。
“刘院长,”吴痕突然开口,打断了刘院长的回忆,
“我们来的时候,看到外面很多房子都拆了,这里……是不是也快了?”
刘院长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他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像是要掩饰什么,
声音变得有些干涩:“嗯……是有这么回事。”
“开发商嘛,看中了这块地。”
“那院里的孩子们怎么办?”百里胖胖忍不住问道,
“都安排好了吗?”
“政府……会安排的。”
刘院长的眼神有些闪躲,他放下水杯,话锋一转,
“不说这个了。”
“你们大老远来,还没吃饭吧?我去让厨房给你们下几碗面。”
说着,他就要起身。
“不急。”
林七夜按住了他的手臂,脸上依然带着淡淡的微笑,但眼神却变得锐利起来,
“刘院长,我们是青竹的兄弟。”
“她的家,就是我们的家。”
“家里有事,我们不能不管。”
吴痕同时补充道:“我们来之前,青竹刚刚完成一个很危险的任务,立了大功。”
“按理说,她现在应该在休假,但她放弃了假期,主动申请去边境轮岗。”
“我们觉得,她是在躲着什么。”
两人一唱一和,话语里的压迫感让狭小的办公室气氛瞬间紧绷。
刘院长的脸色一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林七夜和吴痕对视一眼,心中了然。
吴痕冲百里胖胖使了个眼色。
“哎哟,我这肚子!”百里胖胖立刻捂着肚子站了起来,
“不行不行,可能是早上豆浆喝多了,我得去趟厕所!刘院长,厕所在哪?”
“出……出门左拐就是。”
“好嘞!”
百里胖胖一溜烟跑了出去,他没有去厕所,
而是绕到院子角落,拿出加密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雨,冰冷的雨丝打在他脸上。
“喂,孙秘书吗?是我。”
他压低了声音,眼睛却死死盯着孤儿院外那条泥泞的巷口,
“给我查一下临江市‘宏盛地产’,所有资料,”
“特别是关于东坛巷这片拆迁区的,十分钟内,我要看到。”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凝重。
“另外,派两个兄弟过来,守在巷子口。我感觉……有点不对劲。”
巷子深处,雨幕中,一个撑着黑伞的身影一闪而过,快得像个错觉。
办公室内,气氛依旧僵持。
曹渊看着刘院长为难的样子,心里不忍,便站起身想出去透透气。
“我……我去看看孩子们。”
他走到门外,看到几个孩子正趴在二楼走廊的栏杆上,对着他指指点点。
曹渊努力挤出一个自认为和善的微笑,他长得高大,
脸上还有一道浅浅的伤疤,这笑容在他自己看来和蔼可亲,可在孩子们眼中,却比恶鬼还吓人。
“哇——”
孩子们尖叫一声,瞬间跑得无影无踪,
只有一个穿着灰色旧衣服的小男孩还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他。
曹渊的笑容僵在脸上,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
他这辈子,上过刀山,下过火海,跟最穷凶极恶的罪犯肉搏过,却在几个孩子面前束手无策。
一股莫名的失落感涌上心头。
“别理他们,一群胆小鬼。”
一个温和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安卿鱼不知何时也走了出来,他手里像变戏法一样多了几颗糖。
他对着二楼晃了晃手里的糖果,笑着喊道:“谁过来跟大哥哥说句话,这颗糖就给谁哦。”
几秒钟后,几个小脑袋又从门后探了出来。
“真的吗?”
“不骗你们。”
很快,安卿鱼就被一群孩子围住了,
他三言两语就化解了孩子们的恐惧,还用几个冷笑话逗得他们哈哈大笑。
欢声笑语和曹渊这边的冷清形成了鲜明对比。
曹渊自嘲地笑了笑,转身准备回屋,目光却无意间和角落里那个始终沉默的灰衣男孩对上了。
那男孩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年纪,眼神却不像个孩子,平静,锐利,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看到曹渊望过来,男孩的嘴角,竟微微向上扬起,露出一个极其诡异的笑容。
曹渊眉头一皱,总觉得这笑容看得他心里发毛。
就在这时,他看到男孩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没有声音发出,但曹渊通过唇语,清晰地读出了那句话。
下一秒,男孩转身,消失在走廊的拐角。
天空,一道闪电划破乌云。
“轰隆——”
雷声炸响,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瞬间模糊了整个世界。
曹渊僵在原地,冰冷的雨水打在他脸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凉意。
一股寒气,从他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刚才,那个男孩对他说的是——
“你们……也逃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