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眸有些奇怪,时过境迁,刘暮舟为何要重提此事?
刘暮舟自然看出她眼中的奇怪,故而轻声言道:“事关重大,现如今还无法跟你解释,你将经历说来便是。”
灵眸这才点头,那段往事刻骨铭心,自然没什么好回忆的,张嘴便道:“当初他离开后,月淓出生,我母女都是狐族,我怕被人抓去那些风月场所,故而一路东行,想着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待孩子长大后再去找寻他。”
话锋一转,“可是……没想到路上碰见了那道人,他起初是说要收月淓为徒,我还当真了,故而一路跟随到了那罗家店。可谁想得到,他竟是打算以我养功德的,起初我当然不从,可那妖道以月淓威胁,我也只能以姿色为饵,诱杀那些起了色心的不良之人。但我早跟东家说过,我从未杀过心善之人的。”
刘暮舟点了点头,沉思片刻后,询问道:“灵眸,你觉得当初那道人,是与你母女偶遇,还是故意在等你们母女?”
灵眸闻言,微微一怔。
此事从前还真没仔细想过,但这会儿刘暮舟一问,她还真觉得,当初那妖道是在故意等候了。
“这……这么一说,他还真是有点儿刻意等候我们母女的意思。我记得当初,我们露宿在一处废弃山神庙,那妖道也是夜宿山神庙。我本以为他要捉拿我们的,他却说要收月淓为徒。那般荒郊野岭,恐怕……也没有那么巧合。”
刘暮舟闻言,心中一条长线,已然开始串起了珠子。
那妖道是神水国先皇后的同门师兄弟,而她们的师父是那贾如道。当年的贾如道,并未被人“吃”掉,还是钟离镜石的属下。而依照虞丘寒所言,当年围杀他的,应该不是蓝葵所为。
“不……不对。”
灵眸一脸疑惑,“哪里不对?”
刘暮舟并未答复,而是心中自语。
去往斜方山之前,虞丘师叔已经先后去过浠水山、青崖山等地,是见过那些红花的,他也已经怀疑到了山外山。若那昙花也是钟离镜石属下,围杀虞丘师叔说得过去。
可现在,钟离镜石死了啊!
退一万步,若真是钟离镜石谋划,他怎么会任由旁人算计卖他、任由浠水山那些宗门先后倾覆我手?又怎么会将贺淼手底下那些鼠辈宗门尽数卖了?就算他还活着,他又图什么?
乱……太乱了!
刘暮舟迈步走去窗前,一把推开了窗户,将从前许多事尽数推翻,一切从头捋一遍。
钟离镜石是得到了顾朝云的剑意,因此被紫气浸染。在最初得到百花剑意之时,他就已经不算是钟离镜石,也算不上顾朝云,只能算是被紫气所影响,有了顾朝云心志后的钟离镜石。
若罗家店是他一手安排,那贾如道欲夺青瑶,杜湘儿暗中泄露天机,是为了阻拦钟离镜石一脉得手!而那杜湘儿,早就叮嘱韩山君送刘暮舟去往罗家店,恐怕她没算到的,只有曹同了。
倘若曹同未曾出现,当日情形会如何?
青瑶所赠红伞依旧会出现护主,以刘暮舟的性格,依旧会放过灵眸,但未必会让灵眸去往渡龙山。而只要与灵眸母女有所交集,将来有一人定会知晓那昙花一事!
想到此处,刘暮舟微微眯眼。
“是啊!只要我不死,早晚有一天会接触到这昙花的。还是小觑了这女子,很多事情她一直在随机应变,做墙头草也是无奈之举。她一开始也未必知道背后那人就是钟离镜石,若早就知道,她也不必跳来跳去只为摆脱掌控了。可是她让我碰上灵眸母女,究竟想要表达什么?”
灵眸一脸疑惑:“东家?到底怎么啦?”
刘暮舟摇了摇头,呢喃道:“没,只是有些事情想不通。”
灵眸点头道:“东家若有需要问我的,问便是,到了渡龙山后,我相当于有了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以前那个灵眸已死,我现在就是这渡龙客栈的东家。”
刘暮舟突然一愣:“你说什么?”
灵眸一脸疑惑,“我说……东家想问我什么,问便是了。”
刘暮舟摇头道:“下一句。”
灵眸又道:“我说是渡龙山给了我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真正做人的机会。”
刘暮舟双眼微微一眯,心中一份猜测,已经极其笃定。
这些个杂碎,还真是一样东西翻来覆去用啊!先是蓝葵变杜湘儿,后是贺淼,现在轮到他钟离镜石了是吗?
虽说刘暮舟还拿不准他为何如此,但只要那昙花也是出自钟离镜石,那他钟离镜石有极大可能,还活着!
可是龙背山故意用那昙花混淆视听,是个什么打算?李越善本就是钟离镜石之子,岂不是将祸水往自己身上引?
刘暮舟还真弄不明白,若钟离镜石当真未死,他又想做什么?
此时去询问陆弗,多半问不出什么。
当初将灵眸母女困在罗家店的虽然是贾如道的弟子,但那位弟子包括贾如道,未必知道昙花之事。
难不成要再去龙背山,干脆落一场剑雨?
此时此刻的刘暮舟已经被这糊涂事弄乱了,他深吸一口气,灌下一口酒后,自言自语道:“猜测也未必是真的,苏丫头那两手准备,就很好。”
灵眸望着刘暮舟,也不知道刘暮舟今日怎么啦,也不敢多说话。
又灌下一口酒,刘暮舟这才笑着说道:“与你无关,与月淓的父亲有些关系。”
灵眸闻言,难掩脸上激动神色:“他……他还活着吗?”
刘暮舟沉默了几息,倘若将这母女困在罗家店是为了引月淓的父亲出来,那他未必已经死了。
想来想去,刘暮舟还是说了句:“只是关于那匕首的猜测,更多的,我也不敢确定。不过,应该很快就会有个答案的。”
灵眸神色从激动,又变作失望,而后苦笑了一声,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片刻后,刘暮舟离开客栈,回了竹影峰小楼。
今日所想,皆是推测,只要其中一环错了,那就全错了。
仔细想想,被那紫炎灼烧,钟离镜石很难活命,除非当初黄泉剑宗的转生石还有。
越想越糊涂,牵扯得越多,线就越乱。被此事一搅和,如今的刘暮舟说是心乱如麻,也不为过。
也是此时,有个青年人踏着雪走上了竹影峰。
还离得老远,莫琼就喊道:“怎么愁眉苦脸的?快成亲了,想换个人?”
刘暮舟嘴角一扯,骂道:“去你娘的!”
莫琼嘿嘿一笑,快步走过去,见刘暮舟坐在炉前却未生火,便自个儿跑去堆放木炭的地方,准备将炭炉点起来。
他一边忙活,一边问道:“其实未必真的就有内鬼,万一是人家在听说你脱困之后,就一直蹲守呢?毕竟你但凡往北走,龙背山就是必经之地。”
刘暮舟猛嘬两口烟,暂时将那没证据的推测压下,吐出烟雾后才说道:“为什么会觉得我但凡往北走,就必去龙背山?”
莫琼一乐:“故地重游,谁都会想有一场。你被困在昆吾十几年,出来后不想去逛逛才是见了鬼。刘大教主,我可不信你想不到这层关系。”
到底是打了很多年交道的朋友,刘暮舟的脾气,莫琼还是摸得很清楚的。
火很快烧了起来,莫琼取出极其精致的陶壶,又取出茶叶,一边洗着茶壶一边说道:“都不来找你,是不想让人觉得他们是来求情的。我却不管这些,我身正不怕影子斜。再说了,就你那碰一碰就能读出他人记忆的手段,是不是内鬼你还不知道?”
能读取他人记忆的事,也就小范围一些人知道。
此时刘暮舟问了句:“那你的意思是?”
莫琼淡然道:“没啥意思,只是觉得没人来看你,怕刘教主空虚寂寞。”
刘暮舟破口大骂:“去你娘的!”
此时莫琼拍了拍手上的灰,问了句:“看你这愁眉苦脸的,你现在还能碰上什么难事儿?”
刘暮舟摇了摇头:“一件事有无数个可能,想得太深,把自己搞乱了。”
莫琼撇嘴道:“你们这种脑子好的人的想法我猜不到,但我觉得,有些事想得太多,反而是作茧自缚了。”
顿了顿,莫琼兀自一乐,而后笑着说道:“上次我跟八宝、胡茄还有芙儿玩笑,说有什么办法能把你诓进去。”
刘暮舟也有些好奇,于是问道:“想到了吗?”
莫琼摇了摇头:“我们肯定是想不到的,当时是在入世城西楼,何虑前辈跟曹画前辈先加入我们的,后来人越来越多。结果最后,是季渔先生说了句,刘教主喜欢多想,若想把他诓进去,只需要给一个写了几个字的白纸就行了。”
刘暮舟闻言,一下子笑了起来:“损招儿啊!季先生到底是读书多,心肠都染黑了。”
说了刘暮舟是个喜欢多想的人,给一张只写了几个字的白纸,那刘暮舟有可能会想方设法将其补成一篇文章。
说得倒是与现在,有些相似。
于是刘暮舟长叹了一声:“可说得有道理,是我把事儿想复杂了。”
此时莫琼笑盈盈望向刘暮舟:“你说有没有一个可能,人家就是想让你将事情想得复杂,然后自乱阵脚呢?”
刘暮舟揉了揉眉心,“虽说有点儿没谱儿,但一切没发生的事情,就都有可能。说明天你莫琼装狗屎运掉进个大罗神仙洞府,一下子成了大罗神仙,也是有可能的。”
莫琼撇撇嘴:“所以说啊,少想那么多。咱们就说即便现在有谁不怀好意要算计你,他又能做什么?天下合道只青瑶一人而已,她现在想做什么要做什么,谁能阻拦?”
刘暮舟闻言一乐:“真没想到,你还能说出点儿有道理的话?”
莫琼呵呵一笑:“这不是你以前教我的吗?别管对面多花里胡哨,也别管他们想做什么,弄清楚我们想做什么,确定我们拦得住他们,这就行了。拳头足够大了,一切算计都是枉然。”
刘暮舟神色古怪,“我说过这种话?”
莫琼撇嘴道:“我能说出这种话?”
刘暮舟这才笑道:“倒是,可惜我自己说过的话,自己都忘了。”
拳头足够大时,一切算计都是枉然。
又猛吸一口烟,心中总算是不那么乱了。
沉默了片刻,刘暮舟询问道:“这次是谁让你来的?”
莫琼撇了撇嘴,“是渡龙山上最老的老酒鬼。”
刘暮舟闻言,下意识往远处山峰望去。
是啊,渡龙山上最老的老酒鬼,这座渡龙山,都是他想方设法买来的。
想到此处,刘暮舟一边起身一边言道:“你自个儿煮茶,我去看看这位龙背山上最老的老酒鬼。”
莫琼撇嘴道:“早就该去看看了。”
然后他说话时,刘暮舟早就消失不见了。
莫琼忍不住骂两句:“大爷的,当了教主之后,连好好听人说话都不会了!就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与此同时,刘暮舟落在一处小院之外,院子里倒是没什么酒味儿。
走上前推开门就看见叶仙城躺在一张藤椅上,手持烟杆子,但没拿酒。
刘暮舟一边往里走,一边询问:“怎么,这是戒酒了?”
叶仙城也没起身,斜眼瞥向刘暮舟,而后一副震惊模样:“哎呀!教主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啊。怎么不老早通报一声,小老儿下山迎接教主去?”
刘暮舟取出一壶酒甩去,“自个儿酿制的,你少阴阳怪气。”
叶仙城撇了撇嘴,“我开缝十几年了,教主这还是第一次来呢,难道不是大驾光临,令寒舍蓬荜生辉?”
刘暮舟一脸无奈,却缓步走了过去,在藤椅后方站了许久后,这才将两只手搭在了叶仙城肩头。
“给你揉揉肩吧。”
叶仙城笑了笑,摇头道:“有事儿你说,你这样,我害怕。”
帮叶仙城捏了许久肩膀后,刘暮舟这才说道:“这些年竟顾着往高处看,竟想着往前面走了,差点儿忘了我是从低处来的,也差点儿忘了很多同行之人都被我丢在身后了。”
叶仙城明显怔了怔,而刘暮舟叹了一口气,以诚恳声音言道:“对不住啊,现在改还来得及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