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市饮食行业协会的大门比江桃想象的还要厚重。她用力推开那扇刷着深褐色油漆的木门,手心已经沁出了汗。会议室里,十几位协会元老围坐在长条桌旁,烟雾缭绕中,一道道审视的目光向她投来。
“个体户想入会?”坐在首位的白发老者——协会会长抬了抬老花镜,“小同志,你知道我们协会都是什么单位吗?”
江桃挺直腰背,将准备好的材料双手递上:“马会长,这是我的申请材料和美食城的经营情况”
“行了行了。”坐在马会长旁边的胖男人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不就是个外地来的吗?也配叫饮食行业?”
会议室里响起几声嗤笑。江桃认得这人,是“庆丰楼”的经理赵德厚,协会副会长,出了名的老顽固。
“赵经理,”江桃保持微笑,“我们的奶茶窗口只是美食城的一部分,主营还是传统中餐。这是菜单和顾客评价……”
赵德厚看都不看就把材料推到一边:“个体户就是个体户,没经过正规培训,懂什么饮食文化!”
接下来的半小时,江桃像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有人质疑她的厨师资格,有人嘲笑奶茶是“小孩子玩意儿”,更有人直接说“协会不是菜市场,什么人都能进”。
会议结束,江桃的申请被“暂缓考虑”。走出协会大门,春日的阳光刺得她眼睛发疼。她快步拐进一条小巷,深呼吸一口气,眼泪在她的眼眶中打转。
“果然不好进啊。”
她不是较弱的性格,正在擦掉眼泪时,巷口传来熟悉的嗓音——是赵德厚在跟人通电话。
“……必须静养!心脏病最忌劳累!!大夫说还得住一周……对,海淀医院内科308……你让秀珍今天别来了,我下班直接过去……”
脚步声渐远,江桃从墙角探出头,看着赵德厚肥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她若有所思。从手提包里摸出随身携带的小笔记本,用钢笔写下“海淀医院,心脏病”几个娟秀小字,又在下面划了道波浪线。
回到美食城已是午后,江桃径直走向后厨。郑蕙兰正在教小芳揉面团,见她脸色不对,连忙迎上来。
“蕙兰姐,我记得你认识一个是老中医?”江桃放下包,“治心脏病的药膳方子,能帮我问问吗?”
当天晚上,江桃在小院厨房里忙到深夜。砂锅里炖着老母鸡,黄芪、党参、枸杞在汤面上浮沉,散发出苦涩中带着清甜的香气。她不时用长勺撇去浮沫,额前的碎发被蒸汽濡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
“睡吧。”顾有为穿着背心短裤靠在门框上,手里拿着机械图纸,“明天再弄。”
江桃摇摇头,掀开砂锅盖看了看火候:“赵老太太这病最忌寒凉,得用文火慢慢把药性煨出来。”她突然“嘶”地抽回手,指尖上立刻冒出个透明的小水泡。
顾有为一个箭步冲过来,抓过她的手就往自来水下冲:“值当吗?不就是个破协会!”
“值得。”江桃任由冷水冲刷着灼痛的指尖,她关掉水龙头,轻轻靠在丈夫汗湿的背心上,“我这手上烫的泡,比你说多少道理都管用呢。”
第二天上午十点,海淀医院内科308病房。江桃提着保温桶轻轻敲门时,听到里面传来老人的呻吟。
“进来……”声音虚弱至极。
靠窗的病床上,赵老太太正艰难地够床头的水杯。她浮肿的双腿搭在凳子上,苍白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江桃快步上前扶住老人:“您慢些,我帮您。”
“你是……”老人浑浊的眼睛里充满警惕。
“我是你儿子的同事,姓江。”江桃拧开保温桶,金黄的汤汁散发出浓郁的香气,“听说您住院,带点汤来。”
赵老太太狐疑地看着汤:“德厚知道吗?”
“赵经理忙工作呢。”江桃舀出一小碗,“您先尝尝?我按老方子炖的,黄芪补气,党参健脾,对心脏病最好了。”
或许是太久没人探望,或许是汤香实在诱人,老人终于接过碗。汤匙碰到唇边的瞬间,她突然红了眼眶:“真香啊,你是个好孩子啊……”
江桃微笑不语,从手提袋里取出个绣着福字的靠枕:“您腰不好吧?垫着这个舒服些。”她手法娴熟地帮老人调整靠姿,又蹲下身轻轻按摩那双浮肿的腿,“我外婆也有病,这样揉能消肿。”
她的手指力道适中,从脚踝开始向上推拿,每到一个穴位就稍作停留。赵老太太舒服得直叹气:“你这手法,比中医科的大夫还老道。”
江桃从手提袋里取出崭新的收音机,“这东西能听戏,我给您放上??”
当赵德厚中午来送饭时,发现母亲床边多了绣花靠枕,床头柜上摆着收音机。老太太精神明显好了许多,甚至能自己坐起来吃饭了。
“这哪来的?”赵德厚指着保温桶。
“早上那个俊闺女送的。”赵老太太咂咂嘴,“汤真好喝,比食堂的强百倍。”
赵德厚皱起眉头,却在翻开母亲枕边的留言本时愣住了——上面工整记录着每次测量血压的数据,落款都是“小江”。
第三天傍晚,江桃正在病房给赵老太太剪指甲,门突然被推开。一个烫着卷发的女子站在门口,手里拎着网兜水果。
“您是……?”女子上下打量江桃。
“秀珍来啦!”赵老太太高兴地招手,“这是小江,天天来陪我说话呢!”
李秀珍——赵德厚的妻子,听到“小江”二字时眼睛一亮:“您就是八方美食城的江老板?”
江桃腼腆地点头,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李秀珍却热情地拉住她:“别急着走呀!老太太这些天总念叨你炖的汤……”她突然压低声音,“老赵不知道你来吧?”
江桃笑而不答,从包里拿出个精致的食盒:“听说您沪市人?这是我做的鲜肉月饼,用猪油起的酥皮。”又悄悄塞了个红包,“给老太太买点营养品。”
李秀珍摸着那月饼盒:“十年没吃过家乡味了……”她捏了捏红包,声音更轻,“老赵今晚值班……”
当晚,赵德厚在协会加班整理文件时,妻子突然来访,带来还温热的鲜肉月饼。他咬了一口,酥皮簌簌掉落,童年的味道瞬间充满口腔。
“哪来的?”
“江老板送的。”李秀珍观察着丈夫的表情,“妈这些天吃的药膳都是她亲手炖的,听说研究了好几个通宵……”
赵德厚放下月饼,翻开值班记录本。最后一页不知被谁夹了张纸条——是江桃的入会申请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