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山府?”那个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剧烈的颤抖,仿佛这三个字触动了某个尘封已久的、痛苦的开关:
“不……不可能!西山府的人……早就死绝了!六大部落的杂种!又想耍什么花样?!”
“小爷我没有耍花样!”子辉的声音斩钉截铁,他指着自己身上那件由阿草亲手缝制的、带有明显狼人族风格的厚重皮甲,又指了指身后骑着巨狼、装备着骨弩的族人。
这群胃城遗民认识西山府的令牌?
“看看我们!看看我们的样子!我们像那些骑着癞蛤蟆、钻沙子、或者浑身长毛的怪物吗?我们被狼腰族追杀,被狼毫族堵截,被狼骨族砸得抬不起头!和你们一样,我们也是被逼到这绝地的幸存者!我们只想活下去!”
子辉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锈迹斑斑的金属栅栏,扫过岩壁上被酸液侵蚀的痕迹,语气放缓,带着一丝真诚的急迫:
“我们有人受了重伤,需要干净的水和休息的地方!我们没有恶意!我们可以交换!我们有药!能救命的好药!”
“药?”栅栏后的声音充满了极度的不信任和嘲讽,“什么药?七大部落的毒药吗?还是你们从哪个倒霉蛋尸体上扒拉出来的烂草根?滚!再不滚,下一波箭雨就把你们全化成脓水!”
谈判陷入了僵局。
对方如同惊弓之鸟,对任何外来者都抱有根深蒂固的敌意和怀疑。
就在这时,队伍后方传来一阵压抑的、痛苦的呻吟。是之前被泥沼巨蚺偷袭,腿骨被毒液腐蚀、一直靠草药吊着命的石锤。
他巨大的身躯蜷缩在由两头驮运巨狼背负的简易担架上,脸色惨白如纸,那条受伤的腿肿胀发黑,散发着不祥的腐臭气息,此刻似乎因为紧张和移动,剧痛再次爆发。
“石锤不行了!”负责照看他的战士焦急地喊道,声音里带着哭腔,“伤口……又开始烂了!”
这声呼喊,清晰地传到了岩壁之上。
子辉眼中精光一闪,机会!
他不再犹豫,猛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用整块兽骨挖成的骨盒。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盖子,一股浓烈得令人皱眉的、混合着甜腥和铁锈的奇异气味瞬间弥漫开来,甚至短暂压过了峡谷中的酸腐味。
里面,是几片暗红色的、肥厚粘稠、如同某种怪异肉冻般的物质——深渊剧毒红藻!旁边还有一小块沾染了他干涸血迹的兽皮。
“看到这个了吗?”子辉高高举起骨盒,让那暗红色的藻块在微弱光线下清晰可见:
“深渊红藻!剧毒!沾之皮肉溃烂!但我的血能中和它的毒性!它能拔毒!能救命!石锤的腿,就是靠它才撑到现在!这药,换一个说话的机会!换点干净的水!换一个让受伤族人喘口气的地方!行不行?!”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目光死死盯着那个洞穴。
洞穴栅栏后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火光不安地跳动着,映照出后面人影的晃动。
显然,深渊红藻的名头,这些遗民是知道的。而子辉声称能用血中和其毒性,更是闻所未闻。
时间仿佛凝固了。
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终于,那个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疲惫和挣扎:“……把药……和你的血……涂一点在箭伤的石头上……丢上来!快!”
子辉毫不犹豫,立刻用小骨刀切下米粒大小的一点红藻,又用刀尖在自己手指上飞快划开一个小口,挤出几滴鲜红的血液滴在红藻上。
只见那暗红的藻块接触到血液的瞬间,颜色变得更加深沉粘稠,散发出更浓烈的奇异气息。
他将这混合物小心地涂抹在岩壁上一块被蚀骨箭腐蚀出的坑洼边缘。
“接着!”他用力将那块巴掌大的石头抛向那个洞穴。
石头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准确地穿过栅栏缝隙,落入洞穴深处。
洞穴内传来一阵压抑的骚动和低语。片刻之后,一个干瘦、枯槁、如同老树根般的手臂颤抖着从栅栏缝隙中伸出,小心翼翼地捡起了那块石头。
接着,是更长时间的沉默和紧张的等待。洞穴里只剩下急促的呼吸声和石头被反复查看的细微摩擦声。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咔啦啦……”一阵沉重而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响起!
那扇封堵着最大洞穴口的、锈迹最厚重的金属栅栏,竟然被从里面缓缓拉开了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一个身影,佝偻着,如同幽灵般从黑暗的洞穴深处,挪到了缝隙透出的微光之下。
那是一个老者。
瘦得几乎只剩下一副骨架,嶙峋的骨头外面裹着一层蜡黄松弛的皮肤,如同挂在枯枝上的破布。
他穿着一件由无数块暗色兽皮和某种坚韧植物纤维胡乱缝缀而成的“衣服”,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和形状,沾满了污垢和可疑的深色痕迹。
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脸。
深陷的眼窝里,一双浑浊发黄的眼睛如同风干的死鱼,此刻正死死地盯着峡谷下方的子辉,眼神里交织着深入骨髓的警惕、挥之不去的恐惧,还有一丝被逼到绝境后、对那一线生机近乎贪婪的渴望。
他的嘴唇干裂乌紫,微微颤抖着,仿佛想说什么,却又被巨大的恐惧扼住了喉咙。
“你……进来……”他的声音比之前更加嘶哑,如同破败的风箱,每一个字都带着巨大的痛苦和挣扎:
“只准你……一个人……带上你说的……药……”他枯枝般的手指,指向子辉手中的骨盒。
“小水!不能去!”阿草失声叫道,巨大的身躯就要从狼背上扑下来阻拦。
石斧也握紧了拳头,疤面感受到主人的杀意,喉咙里发出低吼。
子辉抬手制止了他们。他看着岩壁上那个形如枯槁的老者,又看了看身后担架上气息奄奄的石锤,还有那些疲惫不堪、眼中带着期盼的族人。
“好!”子辉干脆利落地应道,将骨盒盖子盖好握在手中。他拍了拍大黑凑过来的巨大头颅,低声道:“守着。”
大黑幽绿的兽瞳看了老者一眼,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低呜,巨大的身躯如同磐石般蹲坐在洞口下方,无形的威压弥漫开来。
子深吸一口气,手脚并用,敏捷地攀上陡峭的岩壁,如同壁虎般快速接近那道缝隙。当他侧身挤进那狭窄、冰冷、散发着浓烈霉味和体臭的缝隙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感瞬间包裹了他。
洞穴内部比外面看到的更加深邃曲折。借着洞壁上零星插着的、燃烧着某种动物油脂、散发着刺鼻黑烟的火把光亮,子辉勉强看清了里面的景象。
这是一个巨大的天然溶洞,被人工开凿和改造过。
地面还算平整,凿痕清晰可见。洞壁和穹顶上,布满了更多大小不一的侧洞和通道,如同蚁穴迷宫。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酸腐味、汗臭、排泄物和劣质油脂燃烧混合的、令人作呕的气息。
几十个身影蜷缩在洞穴各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无一例外都面黄肌瘦,形销骨立,穿着同样破烂肮脏的“衣服”。
他们的眼神空洞麻木,如同蒙上了一层灰翳,只有在看到子辉这个闯入者时,才会瞬间爆发出如同受惊野兽般的警惕和恐惧,下意识地往阴影里缩去,发出压抑的啜泣和呜咽。
他们身上大多带着伤。
溃烂的脓疮、扭曲变形的肢体、深可见骨的旧疤……触目惊心。几个瘦小的孩子蜷缩在角落里,肋骨根根分明,肚子却诡异地鼓胀着。
这里不是家园。
这里是坟墓。
是挣扎在腐烂边缘的、活死人的囚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