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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刚刚来的路上,我询问王徽音,“你和温伯谦为什么会跑到河畔来?”
王徽音支支吾吾的解释,“温师兄祖上世世代代都是捞尸人,家里只是他没有从事这行,被他父亲给送到玄武城来了。
下午的时候,你出去办事时,有人来归藏楼想请您去把水里的东西给捞上来…
我知道您不爱接水活,而且你也不在家,我就给拒绝了。
可正巧被要出门的温师兄撞见。
他听了以后觉得自己能解决…就擅自做主的去了。
我不放心,所以跟着他一起去了。
姑娘,您别怪他,他没有坏心,只是想赚点零花钱…”
我听完感到颇为惊讶,“你是说…温伯谦家里是阴八将?”
王徽音眼底闪过一片茫然,反问道:“姑娘,什么是阴八将啊?我不懂…”
霁月一把揽过她瘦弱的肩膀,凑到她耳边同她解释,“我小时候听我外婆说过,以前的阴八将就是八个职业。
现在可很少有人这么讲了,你不懂也正常。
这阴八将就是…扎纸匠,捞尸人,裁缝针线赶尸门。
裁缝铺,刽子手,出黑的先生,仵作的狗。
说白了就是干白活的,一般都跟生死有关。”
王徽音这才恍然大悟,点点头,“那温师兄的家里,应该就是你们所说的阴八将。”
没成想那个每天连抹什么腮红都得选半天的男人,竟然还会这手艺?
平日里他整天闷在后院,很少到前边来,也不知道他都在鼓捣什么。
不过仔细想想,他手里应该也没什么钱了。
他不像徽音给我帮忙,每个月我会固定给她钱,连吃饭也都是同我们一起,基本花不到什么钱。
而温伯谦想出来赚点外快,我自然也能理解。
我拨开围堵的人群,大家纷纷同我打招呼,自动给我让出一条路来。
“符师傅来了…”
“符姑娘。”
我穿过人群,一眼就看到了河边最扎眼的存在。
梵迦也。
他依旧一身玄衣,布料上的暗纹,在惨淡的天光下流淌着冷冽的光。
他负手而立,侧对着众人,目光沉静地投向那死寂的水面。
柳相如同尊沉默的雕像,立在他斜后方半步。
我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这是我们分开后第一次相见。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又酸又涩,闷得喘不过气。
只能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刺痛压下翻涌的情绪。
“三爷。”
我缓步走过去,声音平静无波,只是出于礼貌,不得不打声招呼。
我们俩没仇没怨,又同在玄武城,不可能做到老死不相往来。
梵迦也缓缓转过头。
与我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他幽黑的眸子深不见底,如同两口冰封的古井,映出我同样沉静却疏离的脸。
那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的时间,比陌生人该有的长了那么一瞬。
随即,他薄唇微启,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
“嗯。”
他顿了顿,极其自然地接了一句,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叫三叔便好。”
我脑子里莫名的‘嗡’了一声,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狠狠炸开。
三叔…
我们终于退回到了…最初那层疏远而安全的距离。
干净利落,一刀两断。
他也同时是在提醒我…他是放下了。
周围玄门各家的人不在少数,眼睛时不时在我们俩身上来回打量。
估计心里也在猜测着,梵迦也话中的意思。
我舌尖尝到了一丝铁锈味,面上却绽开一个同样平淡,甚至带着点客套的笑容,颔首道:“是,三叔。”
称呼落地的瞬间,两人之间那点若有若无的牵扯,彻底斩断。
空气仿佛更冷了。
我们将目光同时投向河面,见几个穿着厚厚棉袄,戴着皮手套的人,正满头大汗地试图用撬棍和凿子,去破开那中山装男人身上的冰。
钢钎砸上去,‘铛铛’作响,火星四溅。
可冰层却纹丝不动,只留下几个白点。
“妈的!这什么鬼冰!比铁还硬!”
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骂骂咧咧,虎口被震裂了,渗出血丝。
旁边一个穿着玄武殿特有的道袍,留着山羊胡的老者,手里托着一个古旧的青铜罗盘。
罗盘上的指针正疯狂地乱转,发出细微的嗡鸣。
他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死死盯着冰尸和那片开始缓慢结冰的河面。
“不行!不能硬来!”
山羊胡老道声音发颤,“这冰…带着死气和极阴怨念!是尸身自己散出来的!强行破冰,恐会激发更大的怨煞!这河…怕是要彻底冻上!”
“孙道长!那怎么办?就这么干看着?”
一旁说话的是个方脸中年汉子,急得额头青筋直跳。
“还是听听三爷…”
孙道长边说边往我们方向看来,目光惊诧的停留在我的脸上。
我与这在场的人,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我没穿道袍法衣,还是那身洗得发白的麻衣麻裤,布鞋踩在湿漉漉的河滩泥地上,一步一个浅浅的印子。
“符三?” 一旁方脸汉子眉头一拧。
最近各家对我怨气极深,态度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你们归藏楼也来凑热闹?这地方邪性,可别在这碍手碍脚!”
我根本懒得看他。
目光直接越过人群,盯在河滩上那串尸体和那具冒着寒气的冰尸上。
只一眼,我周身那股子闲散的劲儿就没了。
我没说话,径直走向那具冰尸。
围着的男人下意识想拦,我眼神略带警告的扫过,他们心虚的顿住了脚步。
我在冰尸前三步外站定。
寒气扑面,裸露的皮肤瞬间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我微微眯起眼,盯着冰层下那张扭曲惊恐的脸,又看向那捆着尸体的乌黑麻绳。
绳结很古怪,不是寻常的水手结或死结,而是一种扭曲盘旋、如同蛇缠的样式。
“捞尸绳?”
我低声自语,像是问自己。
“是捞尸人的‘捆尸索’!”
有人在后方喊了一嗓子,声音发虚,“但…但这绳色不对!老尸绳是棕黄的,这…这黑得像墨染的!”
这绳子可比捞尸人的命还重要,堪比僧人的‘百衲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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