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两日的狩猎,笼罩在一片异样的沉寂中。
祈王险些射杀白鹿的惊魂一箭,如同无形的咒缚,萦绕在每位猎手心间。
即便明知场中白鹿皆为矿石染色,无人敢轻易将箭矢指向它们。
万一呢?
万一那万中无一的真白鹿被射中,谁又能担得起这泼天的干系?
弓弦松弛,箭矢收敛,猎场上只余下些微弱的破空之声,收获的不过是些野兔、大雁之流。
苏蔓蔓在夜墨的守护下,倒也射得两只斑斓的野鸡,算是不虚此行。
大乾帝初时的勃勃兴致,早已被白贵妃之事冲刷殆尽。
第三日正午,狩猎草草收场。
清点猎物,祈王殿下以数十头壮硕野猪的惊人数量独占鳌头。
龙颜虽露喜色,嘉奖了千两白银和御马营选驹的恩典,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带着挥之不去的倦怠与心不在焉。
夜墨眸光微动,望向一旁的苏蔓蔓,上前一步正欲开口:“父皇,儿臣……”
“朕乏了。”大乾帝不容分说地挥袖打断,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郁结,“余事,回宫再议。”
夜墨喉头一哽,坚持的话语尚未出口,旁侧的萧贵妃已递来一个沉静而坚决的眼色。
他只得将翻涌的心绪强压下去,默然退下。
旌旗卷动,车驾辚辚,大队人马踏上了归途。
夜墨亲自将苏蔓蔓送至将军府门前,温言叮嘱:“蔓儿,且安心休憩。”
然而,当他转身踏上回府之路时,那温和的面具瞬间碎裂,眼底是冰冷的怒焰。
白贵妃竟敢对他的蔓儿下此毒手,
好,好得很!
他唇角勾起一抹森然弧度,“大理寺卿查办的葬尸井案里,白府‘遗失’的物件,正好是个引子。”
“白丞相这些年‘劳苦功高’,也该让他好好‘出出血’了。”
一场针对丞相府的雷霆“搜查”悄然展开……
将军府朱红大门前,苏蔓蔓正待入内,一道身影斜刺里闪出,挡住了她的去路。
“苏姑娘”夜枳唇角噙着惯有的浅淡笑意,目光却锐利如针,“狩猎归来,风尘仆仆,不请本殿下进去坐坐?”
苏蔓蔓心下一凛,面上却维持着疏离:“殿下恕罪,府内皆是女眷,恐有不便。”
“哦?”
夜枳笑意不减,话锋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那也无妨。本殿下有些话,想与苏姑娘细谈。我们去一旁的茶楼坐一坐,如何?”
他的眼神锁着她,那样锐利的眸光,前世今生,她第一次见见。
“殿下有何话,便在这里说吧。”她束手而立,规矩地听他讲。
“苏大姑娘,可知大乾国下一任的皇后,到底是谁?”
他无头无尾的一句话,仿佛知晓什么。
苏蔓蔓衣袖下的手,不由握紧了,“臣女对这一切不感兴趣。”
“那你对林老将军现在的情况,是否感兴趣?”
是外祖父。
这些年来,她试图联系外祖父,可惜一直无果。
难道他知晓什么……
雅间内,茶香袅袅。
夜枳体贴地为她点了上好的香茗与精致茶点。
小二奉上几碟金黄酥脆的糕点,恭敬退下。
苏蔓蔓没有动,冷言道:“天色渐黑,殿下若知晓外祖父近况,请快些说。”
“最近有一批从荒蛮之地羲和回来的兵士,确实知晓祖父一些情况。”
“老将军老当益壮,如今身体康健,你那几个舅舅,也尚好……”
他一边说着闲话,一边伸出手指,捻起一块糕点,自然而然地便要送入口中。
“殿下不可!”苏蔓蔓脑中正在想着外祖父之事,眼神一瞥,正巧看到,忙不迭道:“那是花生酥,快别吃。”
夜枳的动作骤然凝固在半空,捏着花生酥的手指微微收紧。
他缓缓抬眸,眼底笑意瞬间冰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灼热的探究,“为何不可?”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危险的胁迫。
他对花生过敏。
一旦食用,他会呼吸不畅,恐有性命之忧。
他分明知晓,难道是……
故意试探她……
苏蔓蔓强自镇定,挺直了背脊,硬声道:“那…那是我的点心!”
“呵,”夜枳轻笑一声,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鹰隼般攫住她,“苏姑娘,你在强词夺理?”
“你知道本殿下不能食用花生!”
这句话,不是问话,而是肯定句。
他眼神犀利,笃定道:“小二将这盘花生酥送上来,你便警惕地盯着它,看到本殿下要吃,你下意识便阻止……”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敲打在苏蔓蔓紧绷的心弦上,“连四弟都不知的内情,你,一个与本殿下并无多少深交之人,为何会知道?”
苏蔓蔓嘴唇嚅嗫,没吭气。
他在用命来试探她。
若是她没有阻止,一旦他吃了,发病了,她要出手救治他,两人便牵扯上了关系。
那头夜墨要向皇帝请旨赐婚,这头她与瑾王若是传出不清不楚的传言,会令夜墨难堪,也会令他们的婚事,难上加难。
他以外祖父之事,为饵,她这条鱼,不得不咬。
他又以命博,她不得不露底。
这个人,诚如前世一般,与她相处,处处都是算计。
“别告诉本殿下,又是你那玄妙的‘占卜’之术。”
他眼中是全然的不信,以及一种被窥破隐秘的、翻腾的激动,“本殿下,一个字都不信!”
那审视的目光仿佛带着实质的穿透力,苏蔓蔓只觉得后背渗出细密的冷汗。
她霍然起身,脸上再无半分虚与委蛇的客套,只剩下冰冷的愠怒:“殿下今日所言,蔓蔓一句也听不懂!告辞!”
说罢,她毫不犹豫地转身,几乎是撞开雅间的门,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气,决然而去。
夜枳并未阻拦,看着那消失在门外的背影,指间的花生酥已被捏得粉碎,簌簌落下。
巨大的疑团在他心中疯狂滋长。
她究竟是谁?
为何能洞悉他如此隐秘的弱点?
回到府中,苏蔓蔓心绪难平。
夜枳那洞悉一切的眼神让她如芒在背。
她冷声唤来林一:“去,将你在白府祠堂所见所闻,不动声色地传出去。”
林一愕然:“姑娘之前曾叮嘱,不能外传?”
“现在到时候了!”苏蔓蔓眼神冷了几分,“再这么说……”
她低声交代了几句,林一的眼神中的惊悚越聚越多。
是夜,瑾王府内。
夜枳被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紧紧缠绕。
梦中,一位身姿纤细的姑娘跪伏在他膝前,声音哀婉凄楚,字字泣血:“求殿下垂怜…给妾身一个容身之处……”
那声音,那模糊的轮廓……竟与苏蔓蔓有八九分相似!
梦境流转,那女子为他素手烹茶,巧制糕点,红袖添香伴他执棋对弈……
光影变幻,她身着华美凤袍,与他并肩立于九重宫阙之上,母仪天下!
“蔓儿!”夜枳猛地从锦被中惊坐而起,冷汗涔涔,剧烈的心跳声在寂静的寝殿中格外清晰。
梦中的景象太过真实,那女子面容模糊,但最后的身影与苏蔓蔓的身影诡异地重合了。
只是……
她那般性子刚烈的女子,遇事从容不迫,宁折不弯,岂会轻易跪在他的脚下,那般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