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风依令将泛黄的画卷徐徐展开。
苏蔓蔓凝神，目光如细密的网，一寸寸扫过画中人的容颜。
那眉眼间的轮廓，一丝若有似无的熟悉感，在她心头悄然浮动。
她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纤指悬在半空，隔着空气，虚虚勾勒着画中女子眉眼的比例与走向。
殿内一时只闻烛芯轻爆的微响和窗外隐约的风声。
良久，她才放下手，清亮的眸子转向夜墨，声音带着一丝审慎的探寻：“殿下，你们……为何要寻她？”
“你认得她？”夜墨的眉峰倏然一挑。
“我不识得她。”苏蔓蔓坦然摇头。
“正是！”
追风适时接口，一边小心地开始收拢画卷，一边说道：“此人销声匿迹二十载，殿下动用一切力量，也只查得她二十年前曾在此行宫当差，不过一寻常宫女。”
“宫中识她者寥寥，方才那老嬷嬷，作为仅存的旧人，亦不知其生死去向。王妃未曾见过，实属情理之中。”
追风话毕，已将画卷收拢，神色平静，仿佛这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旧事。
苏蔓蔓沉吟片刻，指尖无意识地在太师椅扶手上轻叩。
她抬起眼，目光在夜墨与追风之间流转，最终开口：“我虽不识她……但我认得她的儿子。”
什么？！
刹那间，仿佛有惊雷在静室内炸开。
夜墨挺拔的身躯猛地一僵，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骤然收缩。
一旁的追风更是失态。
他正要将卷好的画轴插入筒中，闻言手指一松，画卷险些脱手掉落。
一旁的桃红则噗嗤笑出声来，赞许道：“我家姑娘真厉害！”
“怎……怎么可能？！”追风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变调，几乎是脱口而出，“您连她都不认识，如何能认得她的儿子？！”
苏蔓蔓唇角微扬，露出一抹了然又带着几分狡黠的浅笑。
她姿态慵懒地靠进宽大的太师椅背，迎着两人灼灼的探寻目光，从容开口：“你们忘了，我擅长的是什么？”
她顿了顿，在几人屏息的注视下，清晰地说道：“我能‘看骨化像’，自然也能从母亲的容貌骨骼中，逆推出其子女的大致形貌。此法绘出的子女容貌，至多六七分相似，若是陌路之人，我定难寻踪。可偏偏……”
她的语气转为笃定，“此人的儿子，就在我身边。初看这画像，我便觉得那双眼眸异常熟悉。细细端详之下，越发肯定，那人与这画中女子，极有可能就是血脉相连的母子！”
她略一思忖，言语更加谨慎：“当然，也或许他们同出一族，并非母子，而是姑侄之类的关系……”
她话锋微妙地一转，留下更深的悬念。
这番推断，瞬间点燃了屋内所有人的好奇。
桃红忍不住急切地问：“姑娘，您快别卖关子了！这人到底是谁？奴婢日日跟着您，您认得的人，奴婢多半也认得，怎地就没瞧出这画上娘子像谁呢？”
“我可以告诉你们，”苏蔓蔓的目光却越过桃红，牢牢锁住夜墨眼眸，“但在此之前，我需要知道，殿下为何要寻她？”
她要护着那个人，不愿他轻易卷入未知的漩涡。
何况，这终究只是她的推测，还需验证。
夜墨沉默片刻，周身的气息似乎更沉凝了几分。
他抬手，沉声道：“你们先退下。”
桃红与追风迅速交换了一个了然的眼神，深知此事牵连重大，不敢多问，躬身行礼后便悄然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室内只剩下两人，烛火将他们的影子拉长，投在古朴的墙壁上。
“记得你上次提起的，‘苏家女身藏凤命’之说？”夜墨的声音低沉，打破了沉寂。
“殿下……也信了？”苏蔓蔓心头猛地一跳，指尖微微蜷缩，“这与画中女子有何关联？”
“你曾说白贵妃可能深信此谶言，我便派人详查了此事。”
夜墨的目光投向摇曳的烛火，仿佛在回溯一段尘封的往事，缓缓道出了最近的发现。
大乾国崇佛，而唯有浣月小国盛行巫女占卜。
当年九皇子莫道熙生母，身边便有一位巫女，名唤芸娘。
有传言，芸娘为替九皇妃进行一场至关重要的占卜，竟以自身血祭而亡。
夜墨设法寻得一张芸娘的旧日画像，机缘巧合，被身边一位曾在行宫侍奉过的老嬷嬷认出。
画中人，赫然便是当年行宫中失踪的那个小宫女！
此次夜墨带苏蔓蔓来此，一为游玩，其二便想寻当年芸娘身边的旧人，探寻有关她的消息。
“原来如此！”
苏蔓蔓恍然大悟，脑海中迅速串联起过往听闻，“二十年前，莫道熙与太子争位落败，被构陷贬为庶民，仓皇逃入大乾，隐姓埋名，颠沛流离。传闻其母在当夜便悬梁自尽了。若人已死，白贵妃为何还要与浣月国联系？她联系的人，又是谁？”
“你的消息有误。”
夜墨的声音冷冽如冰，揭开了更深的隐秘，“外界所传其母自尽，不过是精心设计的障眼法。那位新登基的浣月君主，对自己名义上的庶母动了不该有的心思。碍于人伦纲常，他只能对外宣称她已死，实则是将她秘密囚禁豢养了起来。”
夜墨周身的气压骤然降至冰点，“后来，这位被幽禁的白氏宠妃，为了自己的儿子，也为了苟活，暗中与她的亲姐妹，大乾的白贵妃勾结联手。正是这对姐妹，一手促成了二十年前梅凤岭一役我军惨败的悲剧！甚至……”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带着血腥气，“六年前，我在边关身陷重围，几乎全军覆没的那一战，根源也在于军机被她们泄露给了敌国！”
“可惜，我们均没有证据。”
他目光如炬，转向苏蔓蔓：“至于那位芸娘，她在梅凤岭事件后，突然出现在白宠妃身边，说出那番‘凤命’预言，左右着白贵妃的抉择，我总觉得，这背后藏着更深的意图。”
他紧紧锁住她的视线，不容回避，“现在，告诉我，你说她像谁？那人，是谁？”
“巡防营统领，肖傲。”苏蔓蔓的心猛地一沉，脱口而出道：“他们眉眼间的神韵极为相似。但我相信肖统领！他早年曾是我外祖父麾下的小卒，梅凤岭事发时，他不过是个十岁出头的孩童，与此事绝无瓜葛！”
“肖傲……”夜墨缓缓重复着这个名字，带着薄茧的手掌覆上苏蔓蔓微凉的手背，“放心。”
他的声音低沉而郑重，“我并非疑他。你信他，我自然信他。只是有些尘封的旧事，需要重新翻出来晒一晒。唯有将过往的迷雾彻底拨开，当年的真相，才能水落石出。对不对？”
他的眼神深邃，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决心。
苏蔓蔓迎上他的目光，无需更多言语，只默契而坚定地点了点头。
信任与决心在无声的目光交汇中流淌。
“好了！”夜墨周身的冷冽骤然散去，仿佛切换了心境。
他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的弧度，转头望向窗外渐沉的暮色。
晚霞的余晖透过雕花窗棂，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温暖的光影。
“先用晚膳，”他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待会儿，带你去个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