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坤心中一沉:“这么说,是有人在我们内部,或者能接触到牢房的人,给赵老四下了毒?”
李虎脸色铁青,拳头紧握,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看来是这样。赵老四不是自尽,是被人灭口了!”
“灭口”这两个字,如同两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在场每一个捕快的心上。这间临时充当停尸房的牢房偏室,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一种无形的压抑。赵老四的尸体直挺挺地躺在冰冷的木板上,双目圆睁,脸上凝固着难以置信的惊恐和痛苦。仵作刚刚完成初步验尸,在他耳后一个极其隐蔽的针孔和些许残留的杏仁苦味,揭示了这并非一场简单的自尽。
这个结论,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所有人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波澜。之前的沮丧和疑惑瞬间被一种更深沉、更危险的情绪所取代——恐惧与愤怒。
灭口!是谁要灭口?为什么要灭口?
魏坤的脑中飞速旋转起来,太阳穴突突地跳着。他今年三十有五,在州府衙门当捕头已有十余年,经手的奇案、要案不算少,但像今天这样,在守卫森严的州府大牢里,一个重要人犯在眼皮子底下被悄无声息地毒杀,还是头一遭。这不仅仅是对律法的公然践踏,更是对他们整个捕快系统的赤裸裸的挑衅!
赵老四死了,死在大牢里,死在严密看守之下。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在他们内部,或者在州府之中,隐藏着一个强大的势力,这个势力手眼通天,能够轻易渗透进最核心的看管系统,并且拥有足够的能力和决心,在最关键的时刻,精准地掐断他们追查的线索!
这个势力,会是冲着赵老四知道的秘密来的吗?魏坤的目光扫过赵老四僵硬的脸,试图从那凝固的表情中解读出一丝线索。是为了那笔失踪的黑风寨财宝?
说起黑风寨,那可是近半年来笼罩在青州地面上的一块巨大阴影。黑风寨盘踞在青州西南的黑风岭,寨主人称“黑煞神”,手下有数百悍匪,个个凶悍无比。他们打家劫舍,掳掠商旅,甚至数次冲击过路的官盐队伍,气焰嚣张到了极点。州府曾数次派兵围剿,都因黑风岭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加之黑煞神狡猾多端,每次都无功而返,反而折损了不少人手。
一个月前,魏坤亲自带队,联合了周边几个县的捕快和乡勇,设下一个周密的陷阱,利用一个被策反的小喽啰提供的情报,绕开了黑风寨正面的防御工事,从一条隐秘的小路奇袭了黑风寨的老巢。那一战打得异常惨烈,黑煞神负隅顽抗,最终被魏坤一箭射穿了肩胛,生擒活捉。黑风寨的匪众死的死,逃的逃,算是彻底被剿灭了。
然而,匪首虽擒,一个巨大的谜团却随之而来——黑风寨多年劫掠所积攒的巨额财宝,不见了!据那个策反的小喽啰交代,黑煞神生性多疑,财宝的藏匿地点只有他和几个核心的心腹知道。被俘的黑煞神在押解途中,不知是伤势过重还是畏罪,竟然在囚车里“意外”身亡了。其他几个核心心腹,有的死于乱军之中,有的则下落不明。
赵老四,便是那几个下落不明的心腹之一。他是黑煞神的远房表亲,负责黑风寨的钱粮账目,对寨中的财物流动了如指掌,极有可能知道财宝的下落。魏坤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半个月前,在邻县一个偏僻的破庙里将化名乞讨的赵老四抓获。
赵老四此人,贪生怕死,却又狡猾得像条泥鳅。被捕之后,起初还想顽抗抵赖,但在李虎等人的“特殊照顾”下,骨头渐渐软了。他开始断断续续地交代一些黑风寨的陈年旧事,却对财宝的下落始终讳莫如深,只说自己职位低微,从未接触过核心秘密。魏坤知道他在撒谎,但也不急,打算慢慢磨,毕竟人在自己手里,迟早能撬开他的嘴。
可谁能想到,就在赵老四的心理防线似乎快要崩溃,魏坤准备加大审讯力度的前夜,他竟然死了!死得如此蹊跷,如此干净利落!
“财宝……”魏坤喃喃自语,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如果仅仅是为了财宝,似乎不必如此大动干戈,冒险在州府大牢里杀人灭口。黑风寨覆灭,群龙无首,知道财宝下落的人本就不多,赵老四一死,这条线索就彻底断了。除非……”
魏坤的心头猛地一跳,一个更可怕的念头浮现出来:“还是为了掩盖更深的阴谋?”
难道黑风寨的背后,还有更大的靠山?这个靠山可能是青州地面上的某个富绅豪强,甚至……是州府里的某位官员?他们资助黑风寨,利用黑风寨的力量达到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比如垄断某条商路,或者打击商业上的竞争对手,甚至是官匪勾结,共同分赃?黑风寨被剿灭,黑煞神身死,赵老四就成了知道太多秘密的隐患。一旦他开口,牵扯出来的可能就不仅仅是一笔财宝,而是一张巨大的、盘根错节的黑网!为了自保,为了掩盖这个惊天阴谋,幕后黑手才不惜一切代价,要让赵老四永远闭嘴!
这个念头让魏坤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椎骨直冲天灵盖。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面对的敌人,就远比一个黑风寨要可怕得多!那将是渗透到体制内部的毒瘤,是披着人皮的豺狼!
魏坤想到了卷宗中提到的那个失踪的独眼狼,难道是他?
独眼狼,本名不详,只因为他瞎了一只左眼,脸上一道狰狞的刀疤从额头一直延伸到下巴,故而得名。他是黑煞神最信任的打手,也是黑风寨的二当家,武功高强,心狠手辣,据说手上沾了不下百条人命。在黑风寨被攻破的那一战中,独眼狼负责断后,与魏坤的队伍发生了激烈的巷战。混乱中,独眼狼身受重伤,被认为已经葬身火海。但事后清理战场时,却始终没有找到他的尸体。魏坤当时就留了个心眼,直觉告诉他,这个独眼狼恐怕没那么容易死。
难道,独眼狼真的没死?他一直潜伏在暗处,养精蓄锐,伺机报复?发现赵老四被抓,知道赵老四可能会吐露财宝或者其他更重要的秘密,于是便铤而走险,买通了大牢里的人,对赵老四下了毒手?
这个可能性很大。独眼狼对黑风寨的内部情况了如指掌,也认识赵老四。如果他侥幸逃脱,并且手中还有一些残余的资源,或者能联系上一些隐藏的旧部,那么策划这样一场灭口行动,并非完全没有可能。
“李虎,”魏坤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越是危急关头,越不能自乱阵脚,“立刻封锁消息!赵老四的死讯,在没有查明真相之前,绝不能外传,尤其是不能让州府里的其他人知道,明白吗?”
“明白!”李虎沉声应道,“我马上去安排,让兄弟们封口,对外就宣称赵老四情绪不稳,正在严密看管中。”
“好。”魏坤点点头,“然后,你亲自带人,把昨天晚上负责看守赵老四牢房的那几个狱卒,还有今天早上负责送饭、送水的杂役,全部控制起来,一个都不能放走!仔细盘问他们昨晚到今晨的所有动向,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有没有接触过什么可疑的人,有没有人给过他们什么东西,哪怕是一根针,一粒米,都要问清楚!”
“是!”李虎转身就要走。
“等等!”魏坤叫住他,脸色凝重,“记住,态度要强硬,但方法要得当。现在还不确定是谁出了问题,不要打草惊蛇,但也不能让他们串供。把他们分开审问,互相印证口供。如果有人神色慌张,言辞闪烁,立刻重点突破!”
“放心吧,头儿!”李虎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这事儿要是查不出个水落石出,我李虎这张脸也没地方搁了!”
看着李虎匆匆离去的背影,魏坤走到赵老四的尸体旁,蹲下身,再次仔细检查起来。仵作已经验过,死因是剧毒,通过耳后的针孔注入。这种下毒方式非常隐蔽,速度也快, victim往往来不及反应就已毙命。所用的毒药,根据那淡淡的杏仁味判断,很可能是“牵机引”,一种无色无味、毒性剧烈的烈性毒药,市面上极为罕见,通常只有一些顶级的杀手或者某些有特殊渠道的人才可能拥有。
能弄到“牵机引”,又能如此精准地在大牢里下毒,这绝非一般人能做到。
魏坤伸出手指,轻轻拂过赵老四耳后的针孔。针孔很小,边缘有些红肿,说明下手的人手法很稳,而且非常熟悉人体结构。是狱卒?还是那个潜伏进来的“外人”自己动的手?
如果是狱卒被买通,由狱卒下手,那么狱卒是关键。如果是“外人”潜入,那难度就太大了。州府大牢的防卫虽然比不了京城的天牢,但也绝非轻易可以潜入的。牢房区夜晚有巡逻,各个通道都有铁锁和栅栏,墙体也是实心的砖石结构。除非……除非这个人对大牢的结构和巡逻路线了如指掌,并且拥有极高的潜行和开锁技巧。
独眼狼有这个能力吗?魏坤不敢肯定。独眼狼以悍勇着称,至于潜行暗杀,似乎并非他的强项。但也不能排除他为了复仇或者夺宝,找了帮手的可能。
魏坤站起身,走到牢房门口,向外望去。清晨的阳光透过狭小的高窗,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大牢里静悄悄的,只有远处传来几声模糊的吆喝和铁链拖地的声音。但魏坤却感觉,这平静之下,暗流汹涌。一双无形的眼睛,似乎正在某个角落,冷冷地注视着他,注视着这场刚刚开始的调查。
他必须尽快找到突破口。赵老四死了,但他留下的线索,或许不止口中的秘密。魏坤想起赵老四被捕时身上携带的物品,当时因为觉得都是些杂物,就随手交给了库房的文书登记封存了。
“来人!”魏坤扬声道。
一个年轻的捕快立刻跑了过来:“头儿,有何吩咐?”
“去库房,把半个月前抓获赵老四时,从他身上搜缴的所有物品,原封不动地给我取来!”
“是!”
等待的时间总是显得格外漫长。魏坤在牢房里来回踱步,脑子里像一团乱麻,各种线索、猜测、疑点交织在一起,让他感到一阵头痛。
内部人?外部人?独眼狼?还是那个隐藏在更深暗处的“幕后黑手”?
如果是独眼狼,他的动机是什么?仅仅是为了财宝?还是为了给黑煞神报仇?或者,两者都有?如果他杀了赵老四,下一步他会做什么?是远走高飞,还是继续潜伏?
如果不是独眼狼,那又是谁?是为了掩盖比财宝更可怕的秘密?这个秘密会是什么?牵扯到多大的人物?
魏坤不敢再想下去。他知道,这件案子一旦深入调查下去,很可能会触动某些大人物的利益,给自己带来极大的危险。但他是捕头,维护法纪,追查真相,是他的职责所在。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他也必须闯一闯!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后,那个年轻的捕快抱着一个盖着布的木托盘回来了。托盘上,整齐地摆放着一些东西:几件破旧的衣服,一双磨穿了底的草鞋,一个缺了口的粗瓷碗,几枚零散的铜钱,还有一个用油布小心包裹着的小布包。
魏坤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小布包上。他记得,当时搜查的时候,这个布包是赵老四紧紧攥在手里的,费了点劲才掰开。
他示意年轻捕快退下,然后拿起那个小布包,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包着的,不是金银,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信物,而是几块干硬的麦饼,一小撮盐,还有……半块啃过的、已经发黑的地瓜。
魏坤皱起了眉头。这些东西,对于一个在逃的匪首心腹来说,似乎太普通了,普通得有些反常。赵老四被捕时,正扮作乞丐,带着这些东西,倒也合理。可是,他为什么要紧紧攥着?
魏坤拿起那半块地瓜,仔细端详着。地瓜很普通,就是市面上常见的那种红心地瓜。他凑到鼻子前闻了闻,除了地瓜本身的气味和一点霉味,没有其他异常。他又拿起一块麦饼,掰开来,里面也是普通的麸皮和粗粮。
难道自己想多了?这些真的只是普通的食物?
魏坤不甘心,他把地瓜翻来覆去地看着,手指细细地摩挲着地瓜的表面。突然,他的手指在地瓜的一个不起眼的凹陷处,感觉到一丝异样。那里的触感,似乎比其他地方要稍微硬一点,而且边缘有些不规则。
他心中一动,从腰间拔出一把小巧的匕首,用匕首的尖端,小心翼翼地刮开那个凹陷处的表皮。地瓜的外皮很薄,很容易就被刮了下来。露出的内里,果然和其他地方不同!
那是一小块被巧妙地挖空,然后又用地瓜肉填充回去,并且用某种手法伪装得和周围几乎一模一样的地方!如果不仔细触摸和观察,根本发现不了!
魏坤的心跳开始加速,他屏住呼吸,用匕首轻轻挑开那填充的地瓜肉。里面并非空的,而是藏着一样东西!
那是一小卷用极薄的羊皮纸写成的东西,只有拇指大小,被紧紧地卷成一个小卷,外面还裹着一层防水的蜡。
找到了!魏坤心中一阵狂喜!这才是赵老四真正想要隐藏的东西!他临死前没能说出口的秘密,很可能就藏在这卷羊皮纸里!
他小心翼翼地用匕首挑出那个小羊皮纸卷,放在桌上,然后找来一块干净的布,擦了擦匕首,又仔细地将匕首收好。接着,他才拿起那个小小的羊皮纸卷,轻轻剥开外面的蜡层。蜡层很薄,很快就被剥掉了。露出里面卷得紧紧的羊皮纸。
魏坤深吸一口气,将羊皮纸缓缓展开。羊皮纸很薄,却很坚韧,上面用一种极细的炭笔,歪歪扭扭地写着几行字,还有一个简单的图画。
魏坤的目光落在那些字迹上,瞳孔骤然收缩!
上面的字不多,只有短短几句:
“黑煞已除,独眼觊觎。财非主因,祸根深种。”
“青州水浑,鱼龙混杂。‘那个人’欲盖弥彰,速寻‘老地方’,‘眼睛’是关键。”
最后,是一个简单的图画,画的像是一座山的轮廓,山脚下有一个歪歪扭扭的“井”字。
魏坤的脑子“嗡”的一声,仿佛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
这几句话信息量太大了!
“黑煞已除,独眼觊觎。”——印证了他的猜测,独眼狼果然没死,而且对财宝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有所图谋。
“财非主因,祸根深种。”——这句话是关键!赵老四明确指出,财宝并非真正的原因,背后还有更深的“祸根”!这和魏坤之前的担忧不谋而合!
“青州水浑,鱼龙混杂。‘那个人’欲盖弥彰……”——“那个人”!果然有幕后黑手!而且这个“那个人”很可能就在青州,势力还不小,所以才会“欲盖弥彰”,杀人灭口!
“速寻‘老地方’,‘眼睛’是关键。”——这是指向线索的关键!“老地方”是哪里?黑风寨?还是赵老四和某个同伙约定的秘密地点?“眼睛”又是什么?是指独眼狼?还是某个代号?或者是某个具体的、带有“眼睛”特征的标记?
最后的那个图画,山脚下的“井”字。山?黑风岭?还是其他什么山?“井”字是指水井?还是某个地名中带有“井”字?
魏坤反复咀嚼着这几句话和那个图画,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赵老四虽然死了,但他用生命最后的智慧,留下了如此重要的线索!这不仅证实了“幕后黑手”的存在,还指明了调查的方向!
“那个人……”魏坤低声念着这三个字,眼神变得无比凝重。这个人会是谁?青州知州?通判?还是某个手握实权的将军、富绅?赵老四不敢直接写出名字,可见这个人的势力有多么可怕。
“欲盖弥彰……”魏坤冷笑一声。杀了赵老四,以为就能掩盖一切?殊不知,赵老四早已留了后手!
现在,关键就是要解开“老地方”和“眼睛”的含义。
魏坤将羊皮纸小心翼翼地重新卷好,贴身藏好。这东西,现在比他的性命还重要。绝对不能再出任何差错。
就在这时,牢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李虎去而复返,脸上带着一丝凝重和困惑。
“头儿,问过了。”李虎喘着气说道,“那几个狱卒和杂役,口供都差不多,都说昨晚一切正常,没有发现任何可疑情况。看守赵老四的两个狱卒说,昨晚后半夜,赵老四似乎睡得很沉,没有像前几天那样哼哼唧唧或者骂人,他们还以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