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烛燃至中宵,烛泪在鎏金烛台上堆成小小的山丘。新房内,刘棠已卸下凤冠,却仍固执地穿着那身银甲。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铠甲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勾勒出她纤细却坚韧的轮廓。
\"这铠甲...\"郭孝儒的手指轻轻抚过她肩甲上的箭痕,那是三年前黑水河一役留下的,\"该换了。\"
刘棠轻笑一声,眼角微微上扬:\"怎么?嫌旧?\"她转身从妆奁中取出一个布包,\"早备好了新的。\"
展开的布包中是一副崭新的明光铠,胸口处特意加厚——与他上月新打的那副如出一辙。郭孝儒喉头一哽,想起七年前初见时,她也是这般解下铠甲给他御寒。
\"试试?\"刘棠挑眉,眼中闪烁着熟悉的光芒,那是校场上与他比试时的神采。
郭孝儒摇头,从怀中取出一个小木匣:\"先看这个。\"
匣中是一对玉珏,青玉温润,雕着并蒂莲的纹样。刘棠的指尖在玉面上流连,突然顿住——玉珏内侧刻着一行小字。
\"一见棠卿误终身\"
\"你...\"她的声音有些发颤,\"什么时候刻的?\"
\"去年你生辰那夜。\"郭孝儒将玉珏系在她腰间,\"本想等及冠礼后再...\"
话音未落,刘棠突然伸手抚上他的脸颊。常年握刀的手指带着薄茧,触感却比任何锦缎都要柔软。\"傻子。\"她低声道,\"我若不愿,圣旨也逼不得我,而且,实在是太肉麻了些。\"
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三更天了。刘棠起身推开窗棂,夜风裹挟着初雪的气息涌入。远处太医院的方向还亮着灯火,隐约可见人影走动。
\"温大人他...\"郭孝儒站到她身后,将大氅披在她肩上。
\"我知道。\"刘棠的声音很轻,目光却坚定如初,\"所以更要好好活着。\"
郭孝儒看了一眼刘棠
五更时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浅眠的二人。小瑾潼带着哭腔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棠姐姐!爹爹他...爹爹他...不能走路了!\"
刘棠一把拉开门,小姑娘满脸泪痕地扑进她怀里。阿穗站在廊下,手中的药碗还在冒着热气,却已经凉了大半。
\"什么时候的事?\"刘棠的声音异常平静,只有紧握的拳头泄露了情绪。
\"就、就在方才...\"小瑾潼抽噎着,小手紧紧攥着刘棠的衣角,\"爹爹说要去看院里的梅花,刚起身就...\"
刘棠指尖一颤,新婚的红烛还在案头燃着,烛泪却已凝固成血色的琥珀。她弯腰拾起地上的大氅,动作利落地系好,银甲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
\"我去看看。\"她的声音很稳,仿佛在说今日的天气。
郭孝儒沉默地跟上,在廊下与阿穗擦肩而过时,接过她手中半凉的药碗。药汁表面结了一层薄薄的膜,倒映着他们匆忙的身影。
温北君的寝殿外跪了一地太医,元常陈负手立在阶前,玄色龙袍的下摆沾着晨露。见他们来了,帝王微微侧身,让出一条路。
\"王叔方才醒了片刻,\"元常陈的声音压得很低,\"说要见你们。\"
殿内药香浓得呛人,混着炭火的气息。温北君半靠在榻上,脸色比身后的素帐还要白,唯有那双眼睛依然清亮如初。见他们进来,他微微抬手,腕间的麦穗手环发出细碎的声响。
\"来得...正好。\"温北君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笑意,\"看看...这个...\"
榻边的小几上摊着一幅舆图,墨迹犹新。郭孝儒认出那是北境的布防图,每一处关隘都标注得极为详尽,笔迹却深浅不一——显然是在极度虚弱的状态下断断续续完成的。
\"北境...\"温北君的手指在图上划过,停在黑水河的位置,\"今春...要防着...\"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帕子上绽开刺目的红梅。
刘棠突然单膝跪地,铠甲与青砖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末将明白。\"她的声音有些哑,\"黑水军已整装待发。\"
温北君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又转向郭孝儒,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他艰难地抬手,从枕下摸出个油纸包:\"给...你们...\"
油纸包里是两块麦芽糖,已经有些化了,黏在纸上撕不开。小瑾潼\"哇\"地哭出声来:\"这是爹爹昨日亲手熬的...说要给棠姐姐和孝儒哥哥...\"
刘棠的喉头滚动了一下。她听说过,七年前那个雪夜,她背着奄奄一息的郭孝儒回到军营时,温北君也是这样,将一块麦芽糖塞进孩子嘴里,说:\"吃吧,甜的。\"
\"傻丫头...哭什么...\"温北君想抬手给小瑾潼擦泪,手臂却无力地垂落。他的目光渐渐涣散,却仍固执地望着窗外:\"今年的...梅花...开得...\"
话音未落,一阵风过,窗外那株老梅突然簌簌地落下一阵花雨。几瓣红梅飘进窗棂,落在温北君苍白的指尖上,像是最后的胭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