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时候,柳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观月这话会伤害到谁,会引起谁的愤怒,而是他有些明白仁王与观月这俩看起来完全不搭边的人,为什么能凑到一块儿去了。
不会畏惧别人眼光,对自己的思、行全部保持高度的认可,就像原野上独自生长的树,不因任何风向而改变自己的姿态,这就是他们俩的共同特性。
别的不说,只从小小年纪就能做到毅然离开双打搭档孤身转学重新追求单打的奥义这一点,就能看出,柳本身也是一个自我意识十分鲜明的人,因此,对与他有着类似品质的人,他自然会十分欣赏。
重新回到立海大的队伍中,柳与队友们一起,继续观赏这场尚未完结的比赛。
刚刚的那个小插曲,就如同开启魔盒的一把钥匙,比赛的情况就如同九十度断崖一般,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转折而去——不二周助变得很强,强到让刚刚压着他打的观月连一个球都拿不下来。
“不是吧,那个人开挂了???”
切原那不同于常人的脑回路让队友们不受控制地哄笑出声。
“你这家伙,事情都这么明显了,还没有反应过来?”
“啊?反应什么??”
“笨蛋!刚刚不二周助是在隐藏实力,压根就没认真比赛,现在他所展现出来的,才是他真正的实力。”
“啊嘞,这样吗?”切原环视了一圈周围,见所有人都恍然大悟的样子,也是确认了丸井说得是真的。“那他对自己还挺有信心的,竟然敢在赛场上这么玩儿,这可不是让出去一局两局,是整整五局,都到赛点了。”
“对自己的实力有足够清晰的认知自然是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喽。”
“观月君看起来很不妙啊。”幸村看向仁王,“我们和他接触的不多,不知道依仁王你来看,他是否向前五局的不二君一样,藏着些许底牌呢?”
天上的太阳越来越大,仁王的思绪也被这太阳晒得跟化了一样:“底牌与否在今天影响不了什么,关键在于……”
“关键在于?”一时间,所有的小脑袋都同时转向了仁王的方向。
“在于……契机?”
“咦?怎么感觉仁王前辈你自己说的话都不是很确定哇。”
“就是不确定啊。”仁王淡淡的笑容充满了无奈。“我只希望,收之桑榆。”
柳几乎一瞬间就明白了仁王的意思——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只是不知道仁王那避而不谈的“东隅”到底是什么,是目前这场比赛的胜利,亦或者是别的更重要的东西。
但既然话题是围绕这场比赛展开的,柳相信,最迟比赛结束,他肯定也就能收获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所以倒也不着急探究。
“Game5–5!青学拿下此局,双方占平!”
二十几分钟的时间过去,不二轻松地就把之前拱手相让的五局拿了回来,而作为他的对手,观月的脸色别提有多差了,浮躁的郁气堆于原本清秀的眉眼,彻底破坏了众人印象里矜贵小少爷的模样。
五比五平,双数局,无需换场,比赛继续,一直忍受着腹部撕撕拉拉的痛意的观月感觉自己的视线已经有些模糊了,一定是太阳太刺眼了,观月想,如果当初后羿射日的时候,能再多射半个太阳就好了。
很烦,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烦,他分辨不出导致自己情绪波动的罪魁祸首到底是谁,是讨厌的太阳?是腹部的伤口?是球网对面那个人前五局浑然天成的演技?亦或者是目前已然不受控的剧本走向?
在开启新一轮追逐那个小小的网球之时,观月甚至有些觉得无聊,一瞬间的思绪万千,他在想自己为什么好端端的乒乓球不打了来打网球,也在想今天坚持要打这场比赛到底有没有意义……
扑——
一个叫许多人一惊的意外就此发生,也不知是看花了眼还是心急了还是怎样,观月竟然踩到了刚刚落地的网球,然后失去平衡,不受控制地摔倒在地上。
嘶……观月本能的痛哼一声,这初步的痛意也叫他的脑子仿佛被针刺了一下,清醒了一瞬间,但紧接着,自腹部散开的范围性疼痛与麻意,却让他的意识被一双无形的巨手拉扯着,陷入了更深一层的混沌。
“观月选手?你还好吗?”
“观月!观月你怎么样了?!”
嘈杂的声音如同被层层过滤,传进他的脑海深处之时已经微弱的几不可闻,观月不确定是真的有人在呼喊自己,还是他的大脑为了唤醒他给他生成的假象。
他到底是为什么好端端的乒乓球不打了,来打网球来着?哦,是因为来自隔岸的那庞然大国在乒乓球方面压的他根本喘不过气来,无论他再怎么练习,也无法翻过那座压在他头顶的大山,于是他“明智”的放弃,退而求其次,选择了网球。
可如今,在无往而不利的网球上,他也要倒下了吗?一向引以为傲的数据出了重大失误,刨除数据之外的基础实力也在关键时刻撑不起梁子,要不干脆放弃得了……
突然,巨大的恐慌甚至压过了身体的疼痛,凝聚成看不见的锤子重重的击打在观月的太阳穴上。
[不,不能放弃!在结果没有出来之前,绝不可以生出放弃的想法!]
当初放弃乒乓球或许可以称之为他权衡利弊之后的明智选择,毕竟那只是在结束练习的某个普通深夜,他望着普通的星空做出的普通选择。
可如今情况完全不一样,他现在是在赛场上,他背负的不是他自己那不堪一击的梦想,而是他们整个学校整个社团的唯一希望!
或许……没人相信他这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会在乎团队荣耀这种小孩子才会放在口头上的东西,就连他自己也会把一切归结于是他的自尊不允许失败,但,那又能怎样呢?甭管真实原因是什么,他观月初,就是不允许自己对自己产生质疑,就是不允许自己轻言放弃,就是不允许自己的人格遭受到任何的侮辱,哪怕是他自己也不可以。
“还没结束。”
观月嘶哑的喉咙无意识地呢喃,他一手捂住腹部最痛的那块儿温烫,一手撑起身子,在跪坐在地上后于混沌中摸索着那个应该就在他附近的网球。
他的意识依旧不够清醒,直到指尖触到球体的瞬间,才被一道更为锋利的东西刺透心脏刺透大脑刺透过去与未来——那东西不是别的,是羞耻。
失误不会让他感到羞耻、失败也不会让他感到羞耻,唯有放弃、唯有临阵脱逃、唯有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刹那,才是真正能让他崩溃也足够警醒他的羞耻心。
观月恍惚着却又坚定地站起身,那双紧闭的双眼却依旧没有任何睁开的意思,他没有理会周围骤然响起的惊呼声,只抛出手中的球体。
而他看不见的是,当他挥动球拍的那一刻,一层白光在他身上炸起,一个虚拟的轮廓随之出现,随同他一起打出了那颗势如破竹的网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