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州城,城中心正是州衙所在之地。州衙正厅内,雕梁画栋,却也显得有些陈旧。厅中摆放着几张古朴的桌椅,墙壁上挂着几幅字画,为这严肃的场所增添了几分文雅。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棂,洒下斑驳的光影。
薛大鼎官任沧州刺史,马三宝为折冲府都尉,领衔城内三千兵马,两人一主民政,一掌兵权,撑起了沧州城的秩序。
此刻,薛大鼎端坐主位,脸上不见平日官威的威严肃穆,反而带着几分和煦笑意,对着左首位之人温声道:“方才林先生提及要捐献五百石粮米,不知此事可是当真?”
左首位之人正是林家三管事林安,他一进沧州州衙便直言要面见薛使君,商谈捐献粮米之事,衙役见状不敢怠慢,和气地将他一路引进了这后宅正厅之内。
刺史薛大鼎闻讯来得也是极快,亲自起身给林安斟了杯茶,口中还连连唤着“林先生”。这般礼遇让林安着实有些受宠若惊,连忙起身道谢:“使君客气了,折煞小人。”
薛大鼎笑着摆手示意他落座,温声说道:“林先生无需如此,还请安坐便是。实不相瞒,如今这沧州城内粮米匮乏,而要等长安调拨,路途遥远,春耕在即,也不知百姓是否能等到那一日。林先生大义,能在此时伸出援手,实乃沧州百姓之幸事!”
林安微微颔首,听着薛大鼎诉苦,却也不着急搭话,神色自若地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眉头微蹙,这茶汤实在有些差强人意,黑呼呼的茶汤,有些苦涩,想来也不过是极为廉价的碎茶砖熬煮。
薛大鼎一直没等到林安的回应,心里不免有些着急,忍不住追问:“林先生,不知你要捐献的五百石粮米,可是糙米?”
林安缓缓放下茶盏,指尖轻叩桌面,神色淡然道:“使君说笑了,我等既然要为沧州百姓分忧,自然不会拿糙米敷衍。这五百石,皆是精米,只不过是陈年粮米罢了,不知使君是否介意?”
薛大鼎连忙摆手,喜上眉梢:“不介意,怎会介意!便有五百石糙米已是难得,解了沧州的燃眉之急,何况是精米,陈年与否并不是关键,多谢林先生费心,只是不知何时能………”
林安不等他说完,便接口道:“稍后我自会让人将粮米搬运至州衙之中,烦请使君大人派人交接便是。”
“稍后便至?善,大善!”薛大鼎笑得眉眼舒展,连忙说道,“搬运之事,自有衙役去办便是,可不敢劳烦林先生的人手耗费力气………”
“只不过,我这里有一事想要拜托使君大人,不知使君大人可否应允?”林安微微欠身,神色依旧淡然,指尖却轻轻摩挲着茶盏边缘。
薛大鼎闻言微微一窒,脸上的笑意瞬间敛去大半,眼神里掠过一丝难色。他心里担忧这林先生平白捐献五百石精米,果然不是无的放矢。可千万别是要官、要地或是为旁人脱罪的过分要求,若是应允,恐违律法,可若是拒绝,眼前的粮米便没了着落,沧州缺粮之危又该如何是好?
他的语气带着几分筹措与不安:“不知林先生是有何事托付?本官……本官自当尽力而为。”
“使君大人,无需太过担忧。”林安语气平和,缓缓说道,“林某在这沧州城西市开了家粮行,平日也不过售些平价粮米,今日午后也将会开设粥棚。只不过担忧日后会有些善妒之人前来寻找麻烦,届时还需使君大人能够周旋一二罢了。”
薛大鼎心里长舒了一口气,悬着的石头总算落地,脸上复又笑靥如花,连连点头应和:“原是这等小事,本官自当应允!倘若有人无故寻衅,尽管差人来寻我便是。”
说着,他顿了顿,脸上带着几分疑惑,试探着问道:“林先生只有这等小事相求?不知可是还有其他事………”
薛大鼎心里有些诧异,捐献五百石精米这般大礼,竟只为换取对粮行的些许庇护周旋,这实在不合常理。他越想心里越不安,总怕这看似简单的请求背后,藏着什么自己没看透的诡计,一时竟有些患得患失起来。
林安见状,心里了然,这也便是薛大鼎担忧无功受禄,后续会有麻烦临身,以致有些惶恐不安。
“使君大人,既然您诚意相询,那我倒是还有些许小事相求。”林安话音刚落,薛大鼎刚松下的神经瞬间又绷紧了,手里的茶盏都微微晃了晃。
只听林安继续道:“我们粮行在西市仅有一处商铺,其与城坊肆之间相隔也并不近,这让购粮的百姓多有不便。我们便考虑在沧州城东、城北购置商铺,可奈何牙行一直寻不到合适的,不知此事使君大人能否为我等分忧?”
“购置商铺卖粮?”薛大鼎放下茶盏,紧绷的神色顿时缓和下来,心里暗道:这也不过是桩小事。只要吩咐州衙内的书吏多留意城东、城北的空置商铺,再跟牙行那边打个招呼,想来不难办妥。
他当即点头应下,语气轻快:“此事易办!我这便吩咐下去,不出两日,定给林先生寻到合适的商铺。”
林安闻言起身拱手:“多谢使君大人成全,五百石粮米稍后便能运到………”
话音未落,便听得厅外步伐匆匆临近,一名衙役快步走进来,躬身禀报:“使君大人,马都尉巡防归来,此刻已至州衙门外,说是有要事向您禀报。”
薛大鼎闻言,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暗自嘀咕:这马三宝来得倒巧。他转头对林安道:“林先生,委屈你稍候片刻,待会儿我介绍马将军与你结识如何?”
林安微微颔首:“使君大人还请自便。”
薛大鼎这才整了整官袍,快步迎出厅外,见马三宝已是入了州衙之内,一身甲胄,正立在阶前,他忙拱手笑道:“马将军巡防辛苦!刚巧有位贵客在厅中,待会儿我给你引荐引荐………”
“薛大人,稍待片刻,本将有要事禀报。”马三宝抬手止住他的话头,眉头微蹙,语气带着几分郑重,显然是急事在身。
薛大鼎微微一怔,见马三宝神色凝重,便知事情不简单,忙收敛了笑意,引着他到廊下僻静处:“马将军请讲,究竟所为何事?”
马三宝将在官道上,李家大郎君李申良拦路求救,对方所托的要事一一道来。薛大鼎越听眉头皱得越紧,脸色也渐渐沉了下来。
“沈家、张家行事如此猖狂?可曾问清其中缘由?事关重大,万不可疏忽……”
“薛大人,你有所不知,那李郎君允诺马某,若我能将他安全护送回李府,重新执掌李家,便捐献三百石粮米………”
薛大鼎有些迟疑,嘴里不由反复呢喃着:“三百石?三百石………”
此刻,他心里十分纠结,前面已有林先生捐献的五百石,如今又有李申良应允的三百石,两相对比之下,这三百石粮米虽诱人,想要拿下却需做些有风险的事。
要知晓牵涉入此等麻烦事,沈、张两家亦是沧州城内的大粮商,倘若因此得罪了这两家,对沧州城的粮价而言,却也绝非好事。
一旦粮价失控,百姓必将怨声载道,自己作为刺史,如何能承担得起这个后果?但军粮也是重要问题,马三宝那边也不好轻易回绝。
马三宝见他犹豫不决,上前一步低声道:“大人,三百石粮米足以解军中一月之急,李申良只求我们帮着护卫其入李府,并非要与沈、张两家为敌,何乐而不为?”
“马将军,那你可知一旦与沈、张两家交恶,他们粮栈粮仓之中的存粮,便足以扰乱整个沧州城的粮价,到时候百姓怨声载道,我们该如何收场?沧州可是刚收复不久,人心尚未安稳………”
廊下的话音飘进厅内,林安端着茶盏的手指微微一顿,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随即又恢复了淡然模样,静静等候薛大鼎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