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片灰色的粉尘如同云海一样从远处翻滚而来，遮住了天空，隐蔽了太阳。
站在彭城城头的人，抬头麻木地看去，脸上无悲无喜。
有人摸了摸洒落在脸上的粉尘，疑惑不解：“这些是什么？”
“是焚烧麦秆的灰尘。”
“不，这不是麦秆的灰尘。”一个军官用手接住了一些，他神色也同样麻木，“这是人的骨灰。”
他此话一出，周围其他人眼中终于露出了一丝波动。
但也仅仅只是一丝而已。
众人抬头继续看着那满天随着大风狂舞的灰尘，有人说道：“人死了就是这样的吗？”
远处浓烟滚滚，灰尘就是从那里飘舞过来的。
这已经是第三天了。
战鼓声砰砰响起，在满天的灰尘中，像是为城楼下昨天死去的那些人在践行。
大量魏军从前面的位置涌来，他们拿的不是武器，而是推的推车，他们走到城楼附近，开始收集尸体。
无论是魏军还是夏军的尸体，他们都一一搬到推车上，然后运输到后面，在固定的地方扔下来，堆在一起。
城楼上的夏军没有放箭，也没有用火炮。
因为箭矢已经全部用完了，火药也已经全部用完了。
所有的远程武器都用完了！
甚至城内赶工做的箭矢，也全部用完了，日夜赶工的工匠，已经有一半累死在岗位上。
但依旧没有停下来，没有人停下来。
所有人都像被固定在一个身体上的零部件，这个身体还在动，这些零部件就不可能停下来。
魏军在一起过来，只不过这一次过来的不是刚才那些魏军。
刚才那些相当于后勤杂工，他们负责清除掉城墙下面的尸体，为正规军攻城做准备。
魏军来的不快，他们都是走过来的，披着铁甲，提着自己的武器，走到城楼的缺口处。
这里的缺口已经被彻底铲平，并且非常巨大。
缺口处的尸体也都陆续被清除掉。
这种清除是每天都会有的，就像现在的进攻也是每天都会有的一样。
在他们身上看不到刚开始的热血，看到的只有麻木，就像一具具行尸走肉一样地麻木。
等魏军进入那个缺口之后，夏军也过来了，双方像日常约定好在这里会面一样。
于是双方又打了起来，像往常一样地厮杀，厮杀完后，下一批涌上来厮杀。
“儿郎们，魏贼已经是强弩之末！”
在城中央的广场上，陆康沙哑的声音已经快要发不出来，但他依然紧紧握住拳头，在所有人面前挥舞着手臂。
没有人回应他的话，大家也不像过去那样热血沸腾了。
每一个人眼中都是麻木，但也没有人离开，大家用沉默的行为去支持他。
这时，一个斥候快速拥挤过人群，来到陆康的身边，小声说道：“总督，内城的防线被攻破了！”
陆康只是轻轻点了一下头，“嗯”了一声。
然后，他就开始招呼这些人跟着他走。
“总督，我们剩下的人不多了。”秦路搀扶着陆康，他看到陆康比过去更消瘦。
他的双眼充满血丝，眼窝深陷下去，但那双眼睛却坚定有力。
所有人都跟着他，向城门处走去。
那里，魏军的攻势已经突破了更多的防线，向更里面疲惫地推进过来。
“总督，我们只剩下不到三千人，我们真的没人了！”秦路用绝望的语气说道。
“打完这三千人再说，只要没有打完，就等于我们还在防守，他闻渊的主力就必须一直待在彭城！”
秦路感受了一股绝望中的力量感，这种感觉就好像是明明已经面临着死路，但心中却豪情万丈，有一种慷慨赴死的快意。
这也许就是陆康的人格魅力所在。
秦路眼眶湿润，说道：“总督，待会待在下官身边！”
“别婆婆妈妈的！矫情得像个娘儿们似的！”
“总督……”
“往前走，不要说话！我们做我们能做到的，其他的交给天意！”
陆康的语气平静如水。
他知道魏军已经攻破海昌郡，甚至抵达特区，在特区造船。
他也知道，魏军也已经要到强弩之末。
太康十一年的徐州之战，可以说是大夏立国以来，打的最惨烈的一战。
徐州战死了多少人，到目前为止不得而知。
但可以确定的，能死的都死了，不应该死的也都死了。
此时，在魏军的中军军营里，闻渊正来回走动。
闻渊面色憔悴，双眼通红，皮肤黝黑，早已不是刚南下的时候那个气势如虹的统帅。
闻渊老了，他的白发更多，他的神色也憔悴了。
但他的眼神依旧锋利。
他来回走动着，手里拿着那封魏无忌发来的信沉默良久。
国家已经成这个样子了吗？
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闻渊想不通，他一直效忠的魏室，为何又变了。
现在魏无忌让他撤兵，直接告诉他皇帝陛下驾崩了，必须撤兵！
而且宋州夏军已经北上，如果再不撤兵，内部可能要崩盘。
闻渊现在也开始纠结了。
他走出去，走到帅台上，看着前面的彭城：“陆康手里到底还有多少人？”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在这里，数十万魏军围攻了小半年，把徐州的城墙都拆了一大块下来，甚至铲平了。
城外的尸体烧了一堆又一堆，根本烧不完！
“陆康手里到底还有多少人？”闻渊加重语气问道。
“大约还有数万人吧，在城内！彭城全民皆兵！夏军反抗顽强！”
闻渊面色阴沉，现在魏无忌让他立刻撤兵。
如果城内至少不到一万人，他不介意晚一两天。
拿下朋友，取陆康人头，可为大魏除掉一个心腹大患。
他这一次总算是见识到了陆康是怎么打防御的。
这徐州他就是铁打的！
陆康他就有办法让所有城池的人誓死守卫！
魏军只能一步步往前拱，这样魏军损失惨重。
这种级别的战争，闻渊只在当年魏崇延亲征吴国的时候见到过，就是把所有城池打掉，无数人被剁成肉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