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烈到令人窒息的尸臭,如同无形的、粘稠的毒液,顽固地渗透进Zbd-25战车厚重的装甲缝隙,在狭小的乘员舱内弥漫、发酵。
即使关闭了所有通气孔,开启内循环系统,那股混合着高度腐败的甜腻腥气、内脏液化的沤烂味、硫酸的刺鼻以及浓重血腥的气息,仿佛已经烙印在每个人的嗅觉神经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令人作呕的阴影。
惨白的、毫无温度的冬日阳光艰难地穿透高耸松柏的墨绿冠盖,在布满腐叶和苔藓的林间投下破碎摇曳的光斑,却无法驱散舱内那凝固般的阴冷和死寂。
牧羊人此刻异常安静。
他紧靠着冰冷的舱壁,布满老茧的黝黑双手微微颤抖着,捧着一本边缘磨损、封面印着十字架的袖珍圣经。
他紧闭着双眼,嘴唇无声地快速翕动,低沉而急促的祈祷词如同梦呓般在压抑的空气中流淌:
“……我虽然行过死荫的幽谷,也不怕遭害,因为你与我同在;你的杖,你的竿,都安慰我……”
他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仿佛只有这古老的经文,才能暂时锚定他那被地狱景象冲击得几近崩溃的灵魂。
“……求你救我们脱离凶恶……救我们脱离那恶者……”
角落里,深蓝蜷缩着身体,双臂死死环抱着怀里那焦黑的能源模块和驱动单元——
那是瓦西里最后的遗物。
他的脸深深埋在外骨骼冰冷的胸甲上,肩膀无法控制地微微耸动,压抑的呜咽声如同受伤幼兽的哀鸣,在引擎的低吼中几不可闻,却撕扯着每个人的心。
蜂医沉默地整理着医疗包,动作比以往更加缓慢,每一次打开器械盒的轻微声响,都显得格外刺耳。
他的眼神失去了往日的黑色幽默,只剩下一种深沉的、近乎麻木的疲惫。
无名隐在阴影中,只有手中那把反复擦拭的战术匕首,偶尔反射出一点幽冷的寒光,透出比严冬更深邃的寒意。
乌鲁鲁捂着依旧剧痛的肋骨,脸色铁青,嘴里反复咀嚼着一些单调的词汇,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宣泄那几乎要将他胸腔撑爆的恶心和愤怒。
每一次颠簸,都让他疼得倒抽冷气,但更让他无法忍受的是脑海中不断闪回的画面——
那层层叠叠、面目全非的同胞尸体,那黄绿色的硫酸泥沼,那额头上的弹孔……
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骇爪清冷的声音,如同冰锥般刺破了这粘稠的绝望:
“1991到1995年。1999年。科索沃,斯雷布雷尼察,武科瓦尔……集中营,万人坑。”
她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遥远的学术课题,但每一个地名都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众人心中激起冰冷的涟漪。
“系统性种族清洗。男人被处决,女人……遭受暴行。尸体被倾倒在矿坑、河流,用推土机掩埋。为了掩盖罪行,甚至……使用石灰,倾倒工业废料加速腐烂。”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舱内一张张或痛苦、或麻木、或愤怒的脸庞,继续道:
“刚才那个坑……手法几乎一样。只是工具更‘先进’了,用了硫酸。2037年,我们穿着最先进的‘神盾’,拿着最致命的武器,但在巴尔干的这片山林里……历史,从未真正远去。他们只是换了一身衣服,换了一个口号。仇恨的种子,杀戮的模式……根深蒂固。”
她的话,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所有人试图用沉默掩盖的伤口。
那不仅仅是哈夫克的暴行,更是这片土地千百年来反复上演的、浸透血泪的诅咒轮回。
“够了,骇爪。”
威龙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也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沙哑和疲惫。
他坐在车长席上,背脊挺得笔直,如同支撑着整个车厢重量的钢梁。
额角的伤口在昏暗光线下依旧醒目,脸色苍白,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如鹰隼,死死地盯着前方幽暗曲折的林间通道。
“历史是镜子,不是枷锁。我们现在的任务,是终结它,不是被它压垮。磐石,加速!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片区域!”
“明白!”
磐石咬着牙回应,强忍着胸口的剧痛和脑海中翻腾的恶心感,狠狠踩下油门。
战车引擎发出更加高亢的嘶吼,履带疯狂地卷起泥浆和腐烂的枝叶,碾过倒伏的朽木和凸起的树根,车身剧烈地摇晃颠簸,仿佛随时会散架。
就在战车冲出一片格外茂密的灌木丛,前方出现一小段相对平缓的下坡路时——
轰!轰!轰!
三声沉闷到极致的、仿佛从地心深处传来的爆炸,如同巨人的铁拳,狠狠砸在Zbd-25的底盘上
整个战车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猛地向上掀起,又重重砸落。
金属扭曲撕裂的恐怖噪音瞬间盖过了一切,刺眼的火光从底盘缝隙中猛然窜出。
“地雷——!!!”
磐石的嘶吼被剧烈的震动淹没。
“智能反坦克地雷!定向聚能装药!”
牧羊人脸色剧变,看着工程平板上瞬间爆红的底盘结构应力图,“左前、右后履带断裂!传动轴疑似受损!液压系统严重泄漏!我们被锁定了!”
战车如同被斩断腿脚的巨兽,发出凄厉的金属哀鸣,猛地向前一冲,随即失控地向右前方滑去。
磐石用尽全身力气猛打方向盘,试图控制这失控的钢铁猛兽。
就在这电光火石、车身剧烈横移的瞬间——
“导弹来袭!十点钟方向!林间!高速接近!”
露娜凄厉的尖叫如同警报般炸响。
她面前的综合光电监视屏上,一个代表高速来袭目标的红色光点正以惊人的速度放大。
一道炽热的、带着死亡尾焰的轨迹,如同毒蛇出洞,从左侧密林深处猛然窜出。
目标直指失控滑行中的Zbd-25脆弱的侧后装甲。
“玄武!启动!硬杀伤拦截!目标锁定!”
露娜的手指在控制面板上化作一片虚影,声音因为极致的紧张而变调。
炮塔顶部,刚刚修好的“玄武-2035”主动防护系统瞬间爆发出怒吼。
数个拦截弹发射器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抛射出密集的小型拦截弹。
这些高速弹丸并非直接撞击来袭导弹,而是在其预设的飞行路径前方猛烈爆炸。
轰——!!!
一团巨大的火球在半空中猛烈炸开。
爆炸的冲击波和密集的预制破片瞬间形成了一片死亡之墙。
来袭的反坦克导弹一头撞入这片钢铁风暴,被凌空打爆。
剧烈的爆炸冲击波狠狠撞在Zbd-25的车体上,车身再次猛烈摇晃。
“干得漂亮!”
乌鲁鲁在剧烈的颠簸中吼道。
然而,危机远未解除!
“第二发!同一方向!又来了!”
露娜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颤抖。
又一道致命的尾焰撕裂林间薄雾。
“玄武!再装填需要时间!”
骇爪急促地警告。
“磐石!稳住车身!红狼!”
威龙的吼声如同炸雷。
红狼早已扑到炮塔后部的30mm智能榴弹发射器战位上。
他魁梧的身躯稳如磐石,粗壮的手臂猛地压下击发手柄。
轰!轰!轰!轰!
30mm智能榴弹发射器爆发出狂暴的连续怒吼,炮口焰疯狂闪烁。
高爆榴弹如同密集的陨石雨,带着尖锐的呼啸,狠狠砸向导弹来袭方向那片幽暗的密林。
剧烈的爆炸瞬间将几棵碗口粗的松树拦腰炸断,泥土和碎木冲天而起。
猛烈的爆炸冲击波和破片风暴,虽然未能直接拦截高速飞行的导弹,却极大地干扰了其飞行轨迹和末端制导。
轰!!!
第二发导弹在距离战车侧后方不足十米的地方猛烈爆炸。
虽然避开了直接命中,但狂暴的冲击波和灼热破片依旧狠狠拍打在车体上,留下大片焦黑的痕迹和凹痕。
车身如同狂风中的小舟般剧烈摇摆。
“第三发!该死!他们有射手!”
露娜的声音带着破音的尖锐。
第三道代表着死亡的尾焰,如同跗骨之蛆,再次从几乎同一个隐蔽点射出。
“红隼!激光压制!”
威龙厉声命令。
炮塔顶部,“红隼-9”激光近防系统瞬间发出高频的“滋滋”锐鸣。
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强激光束瞬间射出,精准地照射在高速飞来的导弹弹头上。
滋——!
导弹弹头被高能激光灼烧,瞬间发生偏转,轨迹变得飘忽不定。
轰!!!
第三发导弹在战车左前方十几米外的泥地上猛烈炸开,掀起漫天泥浆。
“好险……”
牧羊人刚松了半口气——
“第四发!补射!目标……车尾!”
露娜的尖叫陡然拔高,带着无法置信的惊恐。
第四道尾焰,竟然紧随第三发之后,从另一个刁钻的角度(很可能是早已埋伏好的第二射手),趁着“红隼”激光系统因持续照射而过热、需要短暂冷却的致命间隙,如同潜伏已久的毒蛇,猛地扑向Zbd-25毫无防护、且因履带断裂而机动性大减的尾部动力舱。
“红隼冷却!无法拦截!”
骇爪的声音有些颤抖。
“规避!!”
威龙的吼声撕裂了空气。
磐石目眦欲裂,用尽全身力气猛踩油门并狂打方向盘,试图让重伤的战车做出最后的扭动。
太迟了!
轰——!!!!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爆炸都要沉闷、都要深入骨髓的巨响。
第四发反坦克导弹,带着毁灭性的精准,狠狠地、决绝地撞在了Zbd-25战车的尾部左侧。
巨大的爆炸火球瞬间将整个车尾吞噬。
坚硬的复合装甲板如同纸片般被轻易撕裂、向内翻卷。
动力舱的隔板被狂暴的金属射流洞穿。
引擎发出垂死般的、震耳欲聋的哀嚎。
排气管喷出大股浓密的黑烟。
整个车体被巨大的爆炸威力猛地向前推去,几乎要原地掀翻。
车厢内如同遭遇了十级地震。
所有未被固定的物品——
工具、水壶、备件、散落的弹壳
——如同狂风中的落叶般在狭小的空间里疯狂横飞乱撞。
刺鼻的焦糊味、浓烈的硝烟味、还有燃油泄漏的刺鼻气味瞬间充斥了整个舱内。
“操——!”
乌鲁鲁被狠狠甩飞,撞在舱壁上,剧痛让他眼前发黑。
“稳住!”
红狼死死抓住榴弹发射器的支架,魁梧的身躯剧烈摇晃。
深蓝怀里的能源模块脱手飞出,重重砸在地上。
“动力下降60%!尾部起火!燃油泄漏!随时可能爆炸!”
牧羊人看着工程平板上疯狂闪烁的红色警报。
“全员!”
威龙的吼声在爆炸的余音和金属扭曲的呻吟中炸响,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固定操作位除外!立刻跳车!散开!最高战斗警戒!深蓝、乌鲁鲁!压制火力!其他人,自由猎杀!一个不留!!!”
没有犹豫,求生的本能和对战友血仇的怒火瞬间点燃了所有人。
哐当!哐当!哐当!
后舱门和侧面的应急舱门被粗暴地踹开,人影闪动,外骨骼系统的伺服电机发出急促而低沉的嗡鸣。
“来啊!”
乌鲁鲁的怒吼如同受伤棕熊的咆哮。
他扑倒在一处隆起的树根后,忍着剧痛,猛地探身,粗壮的手指狠狠扣住了固定在战车后部舱门外侧的一挺速射机枪的扳机。
哒哒哒哒哒哒——!!!
狂暴的机枪火力瞬间喷吐而出,炽热的弹壳如同金色的瀑布般抛洒。
密集的弹幕如同死神的镰刀,疯狂地扫向导弹来袭方向那片幽暗的密林。
碗口粗的树干被拦腰打断,枝叶如同暴雨般纷飞。
泥土和碎石被掀起数米高,瞬间压制住了林间可能存在的火力点。
“为了瓦西里!为了死去的兄弟们!”
深蓝的怒吼带着滔天的恨意。
他扑在战车另一侧被炸得焦黑的履带残骸后,同样操纵起另一挺速射机枪。
哒哒哒哒哒——!!!
两道交叉的、由致命金属风暴构成的死亡火网,瞬间覆盖了战车前方近180度的扇形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