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飞中,郑吣意立于雪地,眼神含质问望向谢淮钦:“说吧,你二人如何串通为我庆生?”谢淮钦眼角含笑,缓步上前,声线沉稳道来缘由。
画面回转至昨日,郑吣意差嫣儿带人马至破庙施粥布食,嫣儿手捧大小窝窝头,又散了些铜钱与乞丐。
谢淮钦在旁静立观望,忽而开口:
“郡主今日怎的没来?”
嫣儿本就对这江湖客无甚好感。
闻言挑眉呛声:“我家郡主日理万机,哪似秦公子这般闲云野鹤?”
谢淮钦早知这丫头脾气直率,却不急不恼,只作漫不经心状:“哎,可惜了。”
“明日可是扬州一年一度的琼浆宴,热闹赛过除夕,偏生醉月楼老板明日生辰,怕是要更添三分喧嚣。”
嫣儿听到生辰二字,指尖一顿,抬眼望向漫天飞雪,忽想起明日正是郡主生辰,心中不禁暗自思量:
“自那次变故后,郡主已许久未踏足热闹处,整日沉默寡言,若能让她去琼浆宴散散心……岂不是…妙哉…”
正思索间,耳畔突闻“噼啪”轻响,惊得她攥紧帕子后退半步。
却见谢淮钦负手立在廊下,指尖拨弄着一枚尺许高的银花筒,火星自筒口窜出,在雪幕里绽开细碎金芒,如流萤落袖。
嫣儿眼底闪过讶异,转瞬又板起脸:“秦公子好兴致,大冷天的玩这些花哨物件!”
谢淮钦低笑一声,将银花筒往石桌上一放:“这叫火树银花,夜里点起来才叫好看。”
“原想等郡主今日来。”
“邀她明日去西街看个新鲜……”
话到此,她忽而敛了笑意。
目光掠过嫣儿攥紧的帕子。
“不想竟等到姑娘。”
嫣儿咬唇,盯着那银花筒里尚未熄灭的火星,郡主生辰……若能用这火树银花添个彩头,倒比寻常礼物别致些。
她正欲开口,却听谢淮钦慢悠悠补道:
“不过姑娘既来了,倒省了我跑腿。”
“郡主生辰,与我何干?”
“你!”嫣儿跺脚。
玉佩在裙摆间晃出清脆声响。
“秦公子明知故问!我家郡主心善,才屡屡帮你们这些江湖客,如今不过求你帮个小忙,怎的这般推诿?”
谢淮钦挑眉,指尖叩了叩石桌:“帮什么忙?先说好,若要我像市井小儿般送胭脂水粉,秦某可——”
“自然不是!”嫣儿从袖中掏出碎银。
拍在银花筒旁。
“明日琼浆宴,你只管在酒酿铺子摆上这火树银花,我去请郡主赴宴,待她到了……”
她忽而意识到说漏了嘴,耳尖发烫。
“总之你别管,只需办妥此事!”
谢淮钦望着她慌乱的模样,忍笑拈起碎银:“姑娘可知,这火树银花扎一束需五两银子?你这……”
“我明日再补你十两!”
嫣儿梗着脖子,“但你须依我两件事:其一,不许告诉郡主是我串通你,其二……”
她瞥向渐渐停住的雪。
“明日酉时三刻。”
“务必让那银花在酒酿铺子檐角炸开。”
谢淮钦将银花筒纳入袖中,冲她一揖:
“姑娘果然爽快,秦某定当办妥。”
而后转身时雪粒子落在肩头,唇角笑意却未散去——这率性丫头,倒比预想中的更好哄。
雪地里,郑吣意听完这段往事,忽而轻笑:“原来昨日你在破庙弄的那点动静,竟是算准了嫣儿会着急?”
谢淮钦掸了掸袖口雪花,眼中闪过狡黠:
“郡主可知。”
“火树银花最妙处不在火光,而在……”
她忽然抬手,远处醉月楼方向腾起一束流光,银花在夜空中碎成万千星屑。
“有人愿意为它着急。”
嫣儿这会上前对着谢淮钦道:“呀!比昨日那小样本好看十倍!秦公子你没偷工减料吧?”
郑吣意听闻言语,唇角微扬,终究忍不住轻笑出声,却见嫣儿眼眶蓦地泛红,珠泪簌簌滑落,郑吣意指尖动作未停。
轻柔替她拂去泪痕,眉梢微挑嗔道:
\"好端端的怎的哭起来了?”
“莫不是又受了什么委屈?\"
嫣儿吸了吸鼻子,指尖绞着帕子赧然一笑:\"郡主莫怪,奴婢是喜极而泣呢!瞧着您如今这般......奴婢打心底里欢喜。\"
郑吣意指尖刮过眼前人鼻尖,眼尾含笑道:\"跟了我这些年,倒还似个未长大的孩童,偏生这副实心眼儿改不得。\"
谢淮钦立在廊柱旁,见此情景,唇角微扬,正欲掩袖轻笑,却瞥见自己鞋尖焦黑处裂开个洞。
寒风卷着细雪掠过,脚踝蓦地一凉,他不动声色将脚往后缩了缩,思绪却飘回方才。
\"大人,这药粉按您说的法子铺了三层,怎的半点火星子也无?\"
影风蹲在火树银花的药粉箱旁,指尖捏着药粉蹙眉嘀咕,谢淮钦负手踱步两步,忽然弯腰用靴尖拨弄箱角结块的药粉。
沉声道:\"许是潮了。”
“商铺老板说需得干燥通风处存放......\"
\"大人!\"
“影风忽然抬头看天,语速急促,\"
“酉时三刻了!嫣儿姑娘已带郡主到张娘子的酒酿圆子铺,再耽搁怕要碰不上了!\"
谢淮钦指尖微动,面上却仍沉稳:
\"火折子拿来,你去东边树影处守着。”
“待点燃后便敲云板为号。\"
影风哆嗦着手摸出火折子,刚擦出火星,忽有一团烟花碎屑裹着火星子坠落,\"噗\"地烧着谢淮钦鞋尖。
\"大人您脚!\"影风惊呼一声,也顾不得主仆礼节,抬脚便往那火星子上猛踩。
谢淮钦闷哼一声,硬生生将\"疼\"字咽回喉间,只觉脚踝处烫得火烧火燎,偏生那呆子影风还闭着眼龇牙咧嘴狠命跺。
\"够了够了!\"
谢淮钦咬牙按住他肩膀。
\"再踩下去。”
“某只脚便要与这鞋一同归西了。\"
好在火星终是灭了,药粉箱\"轰\"地窜起丈高银花,细碎金芒映得谢淮钦眼底流光微闪。
她揉着脚踝吩咐:\"你在此处候着。”
“待焰火燃尽便回府好好歇息。\"
说罢拂袖往街巷深处去了。
画面再转,漫天火树银花正盛,碎金般的光雨落在谢淮钦肩头,她仰头望着天际,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佩,唇角笑意未褪。
却听身旁传来倒抽冷气声——郑吣意盯着她指尖细银相思环,瞳孔骤然缩紧。
郑吣意唇瓣微启,话到舌尖却凝住。
指尖攥紧袖口暗纹,眼波在那银环上流转三转——环首与记忆中分毫不差。
\"怀懈\"二字篆文若倒转字音......她忽然秀眉微蹙,在心中暗自盘算着:
“秦怀懈……懈……谢淮钦........”
当年屏风后那人低笑时,不正是这般尾音轻扬?偏生如今这人垂眸立在此处,广袖掩着银环,倒像个浑然不知前尘的局外人。
思索间,攥着帕角在心中冷笑一声。
\"总爱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谢淮钦仰首望着天际绚烂的火树银花,眸中倒映着流转的金芒,心绪还沉浸在烟火绽放的喜悦中。
待回首望向郑吣意时,二人目光不期而遇,她却如坠冰窟般浑身一僵,那双往日总带着疏离淡漠的杏眼,此刻燃着灼灼怒意。
眸光像淬了霜的银针,直直刺向自己,其中还裹挟着几分审视。
她心下猛地一跳,喉间发紧,下意识抬手整了整衣袍,强作镇定问道:“郡主可是觉得这烟火……”话未说完,瞥见郑吣意的目光死死盯着她的指背。
谢淮钦顺着目光垂眸望去,那枚从不离身的相思环正明晃晃地戴在指间。
让其不禁心中暗咒一声:“该死”偏偏选在今日,筹备许久的惊喜成了暴露身份的引线。”
“三年前那场假死,瞒过了天下人。”
“却独独负了意儿。”
此刻对上郑吣意含怒的目光,满心愧疚翻涌,胸腔似被巨石压着,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要不要现在相认?”话到嘴边又被咽回。
她飞快扫视四周,街巷间虽已少了白日的喧闹,却仍有零星行人驻足赏景。
“若在此处贸然坦白,消息一旦走漏,不仅会陷她于危险,更会坏了尚未完成的计划。”
权衡再三,谢淮钦只能将满心话语尽数压下,垂眸掩去眼底翻涌的情绪,暗暗攥紧了拳头,任由相思环硌得掌心生疼。
郑吣意望着谢淮钦低垂的眉眼,不语。
她心里比谁都清楚,身为公主府嫡女,在这各方势力暗流涌动的京城里,贸然相认只会将彼此推入险境。
“谢大人这枚环佩,倒是别致。”她语调平淡得近乎疏离,目光却如鹰隼般盯着对方。
“只是今夜人多眼杂,还是收起来的好。”话音未落,更鼓声从远处传来,咚——咚——咚——沉闷的声响惊起檐下宿鸟。
小丫鬟浑然未觉气氛凝滞,娇憨地扯了扯郑吣意衣袖:“郡主,快到亥时三刻了,再晚些夜里容易感染风寒!”
“知道了。”郑吣意抬手按住嫣儿肩头,不着痕迹地朝谢淮钦递去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谢淮钦心尖猛地一颤,咽下千言万语,赶忙对着眼前人弯腰行礼:“郡主慢行,改日在下再登门拜访。”短短一句话,尾音却带着只有彼此能听懂的震颤。
郑吣意转身时,广袖扫过谢淮钦垂落的指尖,若有似无的触感让两人同时屏住呼吸,心下却暗暗思忖:且看你还能瞒我到几时。
更夫敲着梆子从街角经过,梆子声与远去的脚步声交织成韵,嫣儿蹦蹦跳跳走在前方,犹自叽叽喳喳说着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