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驿站内,郑吣意坐在梳妆台前,铜镜映出她紧锁眉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脑海中不断回想着那人方才的神情与举动。
而另一边,谢淮钦回到住处,屋内的暖意也驱散不了心头的寒意。
低头看了看那枚惹祸的相思环,重重叹了口气,她何尝不想立刻与郑吣意相认,可如今敌人还未铲除,不能让心爱之人陷入危险。
“大人,暗卫有消息来报。”
影风匆匆赶来,打破了屋内的寂静。
谢淮钦整理好思绪,恢复了平日的沉稳:
“说吧。”
影风压低声音道:
“京城近来有不少江湖人士聚集,南北两处义军已压至城郊三十里!。”
“朝中官员人心惶惶,您在任丞相期间招募的那些女官们几乎暗中都有支持之意。”
谢淮钦指尖在案几上轻叩,烛火将影子投在斑驳的墙面上,随着烛泪坠落而微微晃动。
“民心虽可用,却如燎原之火。”
“稍有不慎便会灼伤自身。”
她忽然起身,袍角扫过堆满密函的矮几。
“南北义军虽势如破竹,但朝廷暗卫尚未倾巢而出,此时贸然举事,不过是给蛰伏的敌人送上门的把柄。”
影风急得跺脚:“可再等下去,那些暗中支持的女官怕是要被逐个拔除!前些日子就有三位‘因‘通匪’罪名被下狱了!”
话音未落,窗外忽有夜枭长啼,惊得檐角铜铃叮当作响,谢淮钦起身掀开窗棂道:
“派人给狱中的女官送去续命丹,再让暗桩扮作云游方士,在茶楼酒肆散布消息——就说西山古刹的千年古槐昨夜无故自燃,树心竟显出血色符文,‘龙隐渊,凤临朝,乾坤倒转在今朝’。”
她转身时,月光正巧落在腰间玉佩上。
“世人越是惶惑,越会笃信这些异象。”
话落,影风上前行礼,领命而去。
(旁白)
一月后的京城,流言如柳絮纷飞。
传言义军已破重围,将皇城围得水泄不通,令人称奇的是,这支军队虽气势汹汹,却秋毫无犯,不仅未伤及城中百姓分毫,反而对贫苦之人施以援手。
她们的矛头,直直指向那高高在上的皇帝及其党羽,宋弋择一袭玄甲,立于巍峨的京城城门之上,眼神如鹰隼般锐利,俯瞰着城下的局势。
义军阵列中,一名身姿飒爽的女子骑在高头大马上,手持令旗,指挥若定,正是此次义军的领头人。
她目光坚定,似有破城之势。
宋弋择冷笑一声,拈弓搭箭,对准那人,弓弦轻响,一支利箭如流星般划破长空,直直朝着女子心口射去。
那女子猝不及防,被箭矢贯穿,身子一晃,从马上跌落。
“不”一声凄厉的哭喊响起,另一名女子如离弦之箭般冲上前去,将倒地的女子紧紧搂在怀中。
此二人,正是为了推翻暴政,精心谋划许久,带领义军一路势如破竹杀至京城。
谁能料到,功亏一篑,竟折在了宋弋择的暗箭之下,此刻怀里女子面色惨白如纸,嘴角溢出丝丝鲜血,气息微弱。
她勉强睁开双眼,看着怀中痛哭流涕的女子,艰难抬手,想要擦拭眼前人脸上的泪水:
“......别哭,莫要为我伤心。”
“你内里穿了护甲,不会有大碍的!我这就带你去医治,你一定会没事的!”
女子哽咽着,声音颤抖,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不断落下,慌乱地撕下衣襟,想要为其止血,却发现箭矢已彻底穿透,鲜血汩汩而出,染红了双手。
眼前人虚弱地摇了摇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道:“无用的......护甲我没穿......答应我,好好活着,好不好?”
“不许下来陪我......”
“这天下,还需要你去守护......”
“不!我不要!我要和你一起!”
“我们说好了要并肩看这天下太平的!”女子泣不成声,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仿佛这样就能留住渐渐消散的生命。
可天不遂人愿,只见怀中人,嘴角扯出一抹微弱的笑意,眼中满是眷恋与不舍:“活下去......替我......看这天下......”话音未落,她的手无力地垂下,永远闭上了双眼。
“不!你怎么忍心,丢下我一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回荡在京城城下,带着无尽的悲痛与不甘,也为这场尚未结束的战斗,染上了一抹浓重的血色。
寒风卷着碎雪掠过城头,宋弋择指尖的弓弦仍在震颤,城下那抹猩红渐渐黯淡,如同一朵凋零的红梅,凄厉的哭声却刺破云霄,恍若利刃剜心。
他握紧染血的箭簇,指节泛白,就在这时,马蹄声如雷,谢淮钦和郑吣意带着人马疾驰而来。
谢淮钦勒住缰绳,目光扫过尸体,眼底瞬间燃起滔天怒火。\"放箭!\"
她猛地抽出佩剑,指向城门,声如洪钟,\"破城门!杀皇帝首级者封王拜相!\"
随着一声令下,箭矢如蝗,破空之声响彻天际,义军将士们如潮水般向城门涌去,喊杀声震耳欲聋。
郑吣意翻身下马,快步跑到那女子身边,见其满脸泪痕,浑身染血,仍死死抱着尸体不肯松手。
\"这里危险,先随我到安全的地方。\"她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难得的温柔与焦急。
女子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绝望,却还是缓缓点了点头。
在军队的掩护下,两人终于抵达临时住处,郑吣意望着榻上已经冰冷的尸体,心中五味杂陈。
烛光摇曳,映照着女子红肿的双眼,她怔怔地看着眼前人,思绪万千,不禁开始自问:这个结局是她想要的吗?
扬州驿站的琉璃瓦上积着三寸厚雪,郑吣意倚着雕花窗棂,望着院中簌簌飘落的雪絮出神,青铜香炉里焚着袅袅青烟在暖阁中盘旋,将她眉间的愁绪晕染得愈发朦胧。
说是赏景,倒不如说是在借这苍茫雪景,排解胸中郁结——皇帝昏聩,民不聊生,可身为郡主,她能做的终究有限。
此时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雪粒坠地的轻响,郑吣意唇角微勾,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窗棂上的冰棱,却并未回头。
她早察觉到那抹鬼鬼祟祟的身影,是嫣儿,这丫头总爱变着法子逗她开心。
“郡主,您瞧这雪……”嫣儿探出小半张脸,杏眼滴溜溜转着,声音故意压得又轻又慢,活像偷油的小耗子。
“莫不是老天爷在为天下苍生掉眼泪?”见郑吣意仍背对着自己,她索性蹑手蹑脚往前挪了两步,裙摆扫过青砖发出细微声响。
“依奴婢看呐,这雪该下到京城去,把那昏君的龙椅都冻成冰疙瘩才好!”
郑吣意终于转过身,佯装板起脸:
“好个大胆的丫头,竟敢妄议朝政?”
话虽严厉,眼底却藏不住笑意。
嫣儿吐了吐舌头,突然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得意洋洋道:“郡主且尝尝这个!街角王婆新制的梅花酥,奴婢排了半个时辰的队呢!”
酥皮在掌心绽开,露出殷红的梅肉馅,甜香混着雪的清冽扑面而来。
郑吣意咬下一口,酥脆声响在寂静的阁中格外清晰,嫣儿歪着头,眼巴巴地望着她:“好吃吗?等回京城奴婢学着做给郡主吃…”
话落,两人对视一眼,窗外的雪仍在簌簌落下,嫣儿忽然一拍脑袋。
杏眼圆睁:“对了郡主!那个姓秦的方才来了此处,丢下句话就走!说是请郡主五日后前往城郊一处屋子,有要事相商,还说……”
她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凑近。
“说是能见着故人。”
郑吣意捏着梅花酥的手微微一顿,酥皮在指腹下簌簌碎裂,她当然知道来传话的秦姓之人是谢淮钦,更清楚其暗中筹谋义军之事。
可那句“故人相见”却像一记重锤,敲得她心绪翻涌——这茫茫天地间,究竟还有哪位故人,值得谢淮钦如此郑重其事?
五日后,夜幕如墨,郑吣意裹着灰布斗篷,与嫣儿并肩穿行在城郊荒径。
寒风卷着枯叶打旋,官道旁的野蒿丛沙沙作响,唯有远处山坳间透出一星灯火,在沉沉夜色里忽明忽暗。
两人特意褪去珠翠,粗布襦裙沾满夜露,混在村妇堆里倒也难辨身份。
转过最后一道山梁,眼前景象却令她们骤然止步,三间茅檐草舍前悬着红灯笼,酒肉香气混着丝竹声扑面而来,屋内人影幢幢,碰杯声、笑闹声此起彼伏,恍若丰年宴饮。
嫣儿攥紧腰间短刃,压低声音道:“真是怪哉!究竟是姓秦的说错了地方,还是咱们来错了?此处哪像要紧事相商的模样?”
“那日他神神秘秘,说什么见故人。”
“如今倒像是……”
话未说完,郑吣意已瞥见柴扉上半枚朱砂印——正是谢淮钦惯用的暗记。
她抬手按住嫣儿躁动的手腕,细绒斗篷下,藏在袖中的鎏金护甲微微发凉:“你听清楚了地址,想必不会有错,来都来了,且看看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郡主!”嫣儿急得跺脚。
“万一有诈……”
“若真是陷阱,此刻退走反倒露了怯。”
寒风裹着雪粒子扑在斑驳木门上,郑吣意上前示意嫣儿抬手叩响门环,随后,铜环撞击声惊得屋内骤然寂静。
纱帐后的烛火晃了晃,传来衣袂摩擦的窸窣声,待门扉吱呀洞开,谢淮钦赶忙垂眸整了整玉带,抬眼时目光却如春水漫过郑吣意的灰布斗篷:“郡主可算来了。”
嫣儿攥着帕子的手猛地收紧,声音都打了结:“郡……郡马爷?您怎会在此!”
谢淮钦唇角微扬,早料到这丫头会这般失态,但未开口回复,只是伸手欲扶郑吣意,指节却堪堪擦过眼前人冰凉的袖口。
“丞相大人公务繁忙,何必屈尊。”郑吣意侧身闪过,裙摆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风,将谢淮钦鬓边碎发吹得凌乱。
她僵在原地,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再开口,只侧身让出通路,关门时掌心在门板上重重一按,发出闷响。
屋内火盆烧得正旺,炭火星子噼啪爆开。
郑吣意抬眼望去,林苑和祝清厌已抱拳行礼,二人甲胄未卸,肩甲上还凝着未化的雪。
“见过郡主。”白雨笙和舒月快步上前盈盈下拜,裙裾扫过青砖的沙沙声里,郑吣意点头示意起身,忽然听见熟悉的呼唤。
“意儿。”
宋谨娴自苏吟秋身侧立起,月白披风下露出半幅织金襦裙,眼角细纹里藏着笑意:“怎的连母亲都不认得了?”
她伸手要拉女儿,郑吣意却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数月来辗转难眠的牵挂、风闻战乱时的揪心,此刻都化作眼眶里滚烫的潮水。
宋谨娴鬓边的珍珠步摇在烛火下晃动,恍若幼时抱着她数星星的温柔光影。
“母亲……”
喉间哽着的千言万语。
最终只化作一声带着哭腔的呢喃。
她扑进那熟悉的软缎披风里。
泪水洇湿了宋谨娴肩头的海棠刺绣。
“这孩子,怎么好端端哭起来了?”
宋谨娴笑着抚过她颤抖的脊背,指尖掠过发间粗糙的布绳,心尖微微发疼。
“瞧瞧这模样。”
“倒一点也不似出嫁过的姑娘。”
苏吟秋倚着鎏金扶手轻笑,眼角细纹里盛满慈爱,她瞟了眼立在门边手足无措的女儿。
“郡主这是见着亲人喜极而泣。”
“这点啊,她们小俩口倒一个样。”
“都是在咱们跟前长不大的孩子。”
话落,谢淮钦耳尖瞬间涨红,玄色衣袖下的手指蜷了蜷:“娘!我哪有……”
话未说完,林苑憋笑憋得直捶祝清厌肩膀,嫣儿用帕子捂着嘴直抖,连素来冷脸的白雨笙都弯了唇角。
暖意裹着火盆的噼啪声漫过整间屋子,郑吣意埋在母亲颈间,偷偷抬眼望向谢淮钦,见其耳后的红意顺着脖颈漫进衣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