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温馨欢乐的氛围正浓时,下人匆匆来报,说是小秦氏到了。明兰微微皱眉,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随即吩咐小桃:“快,去奉茶,我稍后便过去。”顾廷烨听闻,凑到明兰耳边轻声道:“我先躲起来,等会儿看情况不对,再出来给你撑腰。”言罢,便闪身躲到了一旁。
小秦氏此番前来,气势汹汹,显然是来兴师问罪的。一见到明兰,她便沉着脸质问道:“我送来侯府的那几个人,向来都是本本分分的,怎么到了你这儿,就变成这副模样,在府里公然打架斗殴,成何体统!”明兰神色平静,不慌不忙地回应道:“母亲有所不知,她们许是瞧着我年纪轻,觉得我镇不住场面,这才露出了本性,怎能怪得了母亲您呢。”小秦氏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停顿片刻,小秦氏话锋一转,提起了并未参与打架的明月与如月,明知明月已被改成春月,却故意说道:“还有那明月和如月,一直本本分分的,你却将明月改了名,是何用意?”明兰心中明白小秦氏是故意来堵自己的心,却也不恼,只是淡淡地解释了一番。
一番交谈后,明兰将小秦氏送出了门外,面上一副婆媳难舍难分的画面,嘴里还说着些关切的话语。可小秦氏一上了马车,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换了副嘴脸,心中暗自思忖:“顾廷烨那小子,在烟花柳巷里野惯了,如今又有春月这样年轻貌美的丫鬟在身边,只怕迟早会陷入她的温柔乡里,哼!”马车缓缓驶离,扬起一阵尘土。
余下那两名女使,就像跗骨之蛆,着实撵不走。顾廷烨气得牙痒痒,恨不能亲自上前,将她们打发走了事。可明兰却显得格外沉稳,她心中早有一番打算,想着过几日,便叫上春月一同去探望赖妈妈。
几日后,明兰将府中大小诸事皆料理得妥妥当当,而后携着春月,朝着城外庄子徐徐进发。
赖妈妈一眼瞥见春月的身影,那原本如枯木般的面容,瞬间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泛起层层涟漪。浑浊的老泪不受控制地顺着她那沟壑纵横的脸颊,如决堤之水滚滚而下。她迫不及待地冲上前,死死拽住春月的衣袖,仿佛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旋即将满腔的委屈如洪流般倾泻而出:“儿啊,娘日日夜夜盼星星盼月亮,满心指望你能在顾府稳稳地扎下根,哪怕只是当个侍妾,那也是咱赖家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呀。”话未说完,她已泣不成声,抽噎着继续道,“可瞧瞧如今这光景,在顾府里连烨哥儿的面都难见上一面,这出头之日,怕是永远都盼不到喽。”那些曾经在心底无数次精心描绘的锦绣前程,终究如同梦幻泡影,被残酷的现实无情地碾得粉碎,消散得无影无踪。
春月微微垂眸,目光怔怔地望着地面,侯顾府里这段日子的点点滴滴,如走马灯般在眼前一一闪过。顾廷烨的形象在她脑海中交替浮现,时而不怒自威,气场慑人,时而又温言笑语,让人如沐春风。这般阴晴不定的脾性,使得她整日里提心吊胆,神经时刻紧绷。更遑论小秦氏那藏在笑靥背后,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明里暗里不断地施压,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都仿佛是悬在她头顶的利刃,让她在顾府的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生怕稍有差池,便会被扫地出门,落得个无家可归的凄惨下场。
此番好不容易得了机会见到明兰,春月心中积攒多日的恐惧与委屈,再也如同开闸的洪水般按捺不住。在回程的路上,她便将小秦氏暗中授意的桩桩件件,毫无保留地和盘托出。说到动情之处,声音止不住地发颤,就连指尖也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仿佛那些经历的恐惧此刻仍如影随形。
春月将满腹的苦水与隐秘和盘托出后,“扑通”一声,双膝重重跪地,直直地跪在明兰身前。此刻的她,鬓发散乱如麻,原本整齐的发髻已松散不堪,几缕发丝凌乱地贴在脸颊上。脸上的泪痕纵横交错,一道道斑驳的痕迹,诉说着她在侯府所遭受的种种委屈与恐惧。她双手伏地,声音沙哑而颤抖,带着无尽的绝望与哀求:“大娘子开恩呐!我在这侯府实在是熬不下去了,每日都过得胆战心惊。只求您大发慈悲,帮忙讨回我的卖身契,让我能带着赖妈妈和如月,一同回老家去,从此远离这是非之地吧!”言罢,她额头紧紧抵在冰冷的青砖地上,仿佛已被这沉重的生活彻底压垮,久久不敢抬起。
明兰静静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春月,心中五味杂陈,忍不住“噗嗤”轻笑一声。她眼中既有一丝怜悯,又含着些许无奈,暗自思忖,若春月能早些如此机灵,懂得审时度势,不被他人轻易蛊惑利用,又怎会生出这诸多波折事端,让自己陷入如此境地呢。
暮色四合,明兰闲适地坐在膳厅之中,尽情享受着美食带来的愉悦。瓷碗里的米饭高高堆起,宛如一座小巧的山丘,粒粒饱满,泛着诱人的光泽。那琥珀色的酱汁,如灵动的绸缎,温柔地包裹着软糯的肘子,色泽诱人,香气扑鼻。明兰吃得酣畅淋漓,一口米饭搭配着一口肘子,仿佛世间的烦恼都在这美妙的滋味中烟消云散。
想到春月母女与赖妈妈即将离去,府里那些烦人的琐事也会随之减少,终于能恢复往日的清净,明兰只觉得连眼前的饭菜都比往日香了三分。她一边细嚼慢咽,一边在心中盘算着,得抽空去巡视自家的庄子,还有官家赏赐的皇庄。正打算与顾廷烨商议具体的行程安排,便听到顾廷烨带着急切的语气,迫不及待地说道:“关于春月卖身契的事,不必再等了。”
此刻的顾廷烨,眼底似有跃动的火苗在燃烧,那兴奋与急切之情溢于言表,分明是满心期待着看小秦氏吃瘪受挫的模样,恨不得立刻拍案而起,马上去办妥此事。他向来对明兰千依百顺,宠她护她,只盼着她能像方才大快朵颐啃肘子那般,活得肆意快活,无拘无束。
然而,面对顾廷烨的急切,明兰只是淡淡颔首,并未多说一句话。她这看似疏离的态度,却让顾廷烨心里仿佛被猫爪子轻轻挠过一般,说不出的憋闷难受,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力无处使。
顾府书房内,石头脚步匆匆地前来禀报。原来,他家中的亲戚费尽周折,终于寻到了朱曼娘与昌哥儿的踪迹。这本是一件令人欣喜的事,可谁料那朱曼娘狡猾得如同狐狸一般,趁着看守稍不留意的间隙,竟又带着孩子逃得无影无踪。
烛火摇曳,在顾廷烨的眉间投下了深深的阴影,他的神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夜幕如墨,缓缓漫过窗棂,将整个房间悄然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明兰慵懒地斜倚在妆奁之前,纤细的手指轻巧地卸去头上的钗环,动作优雅而舒缓。她不经意间抬眸,望向铜镜之中,那镜子里映出的,除了自己的容颜,还有窗外那朦胧的月色,如梦如幻。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忽而轻笑出声,声音如同夜风中摇曳的银铃,轻声说道:“今夜啊,总算能睡个囫囵觉了。”
正在一旁收拾胭脂匣子的丹橘,听闻此言,也不禁跟着感叹道:“是啊,多亏了老爷事事都想得周全,老太太要是知道了,心里也能踏实、安心些。”
明兰微微颔首,指尖轻轻捏起一缕青丝,动作轻柔地将玉簪缓缓插入发髻之中。她的语气平淡得如同冬日里的薄雪,清冷而又寡淡:“这世间之事,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总这么一味地仰仗他……”话还未说完,屋外传来的脚步声却突然戛然而止。
顾廷烨正握着门环,听到屋内这番言语,他的手不自觉地微微收紧。廊下悬挂的灯笼,在夜风的吹拂下轻轻摇晃,洒下细碎的光影,映照在他的脸上,使得他眉间的阴影忽明忽暗,仿佛此刻他内心复杂难测的情绪。
稍作停顿后,顾廷烨推门进了屋。他缓步走到明兰身旁,神色凝重,将昌哥儿的最新消息缓缓道出。话语落毕,他的嗓音里不自觉地带了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若是再有昌哥儿的消息,怕是得我亲自去一趟了。”原本满心以为会换来明兰的几句嗔怪或是担忧,然而,眼前的明兰只是神色平静地点了点头,那神情仿佛顾廷烨所说的,不过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她这般波澜不惊的态度,竟比严厉的质问更让顾廷烨的心泛起丝丝凉意。
察觉到气氛的异样,顾廷烨试图岔开话题,缓和这略显尴尬的氛围。他伸手想要拢一拢明兰肩头滑落的披帛,轻声说道:“那庄子今年的年景不大好,怕是收不了几个钱。”明兰却像是下意识地轻轻避开了他的触碰,然后起身走到桌旁,缓缓铺开账簿。烛火温柔地跳跃着,将她的侧脸染上一层柔和的光晕,使她看上去宛如一幅静谧的画。明兰垂眸,专注地拨弄着算盘,那清脆的珠子碰撞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只听她说道:“祖母从小就教导我,庄子之地,最是容易藏污纳垢。若是纵容管事之人在庄子上欺男霸女,闹出人命来,日后传扬出去,丢的可就是顾家的脸面了。”
在那清脆悦耳却又声声敲打着顾廷烨内心的算盘声中,他目光灼灼地凝视着明兰专注认真的模样,心中却如打翻了五味瓶,无奈与失落交织翻涌。此时此刻,他清晰地感觉到,横亘在他与明兰之间的那堵无形的墙,仿佛在不经意间又悄然加厚了几分,那难以跨越的距离感,如同一座沉甸甸的大山,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恰在此时,传来官家即将亲巡军营的消息。顾廷烨原本盘算着向官家告假,以便专心处理府中繁杂诸事,可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不得不将家事暂且搁置一旁,全身心准备应对官家的巡查。与此同时,明兰也已安排妥当,启程前往庄子巡查。
庄子管事巴老福听闻大娘子要来,急忙三步并作两步,一路小跑着迎至庄口。只见明兰轻揉着微微发痛的眉心,神色略显疲惫,却依旧不失沉稳,她淡淡地吩咐道,先稍作歇息,待明日晨起再着手查账。毕竟这处由皇家罚没而来的庄子,上下众人皆是陌生面孔,盘查起来必定困难重重,荆棘满途。
翌日,晨曦微露,柔和的晨光如轻纱般缓缓铺洒在大地上。明兰早早起身,先是与巴老福闲话家常,言语间看似随意,却在不经意间暗暗观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忽而,明兰话锋一转,命翠微取出备好的银钱,而后宣布按人头发放一贯赏钱。这消息一经传开,犹如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千层浪。庄门外来领钱的佃户们蜂拥而至,瞬间挤作一团,嘈杂的喧闹声此起彼伏。然而,在这一片热闹喧嚣之中,巴老福的脸色却如白纸一般愈发苍白,额头上也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
待众人稍稍安静下来,明兰这才不紧不慢地翻开账册,开始细细核对。果不其然,很快便发现了诸多端倪:黑山庄登记在册的土地,竟比实际面积多出数亩,而佃户名册更是漏洞百出,错漏之处比比皆是,显然是有人从中做了手脚,克扣、私吞田租。如此看来,这笔看似意外的赏钱,恰到好处地成为了引蛇出洞的巧妙诱饵。
眼见事情败露,巴老福顿时慌了神,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忙不迭地带着几个管事“噗通”一声跪地请罪。他涕泪纵横,那副可怜相仿佛遭受了天大的委屈,口中不停哀求着明兰网开一面:“大娘子呐,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们这一回吧!我们再也不敢了呀!”然而,明兰神色依旧平静如水,没有丝毫动容,只是淡淡地命他们暂且退下,直言要等巡查完古岩庄,再与顾廷烨商议如何处置。
在回程的路上,明兰深知古岩庄的情况错综复杂,宛如一潭深水,深不可测,先前在黑山庄的法子在那里未必能行得通。于是,她不动声色地差人暗中探访佃户,试图从中探寻古岩庄的虚实。
行至半途,只见管事吴光早已候在道旁。他满脸堆着谄媚的笑,仿佛一朵盛开得过分绚烂的花,手中的账本装订得齐整无比,那刻意准备的模样,反倒像是在欲盖弥彰,无端透着几分可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