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心湖的小石子,荡开了一圈圈久远的涟漪。
自从他当了副镇长,日夜奔忙,焦头烂额,那些风花雪月、儿女情长,早已被现实挤压到了记忆最偏僻的角落。
他甚至快要忘记,自己曾经还有过这样一位女友。
以至于在内心深处某个角落,甚至已经模糊了关于她日常琐碎的记忆。
她的容颜,她的声音,似乎都隔着一层雾。
电话执着地震动着。
他深吸了一口气,按下接听键,将手机贴近耳边。
开口时,语气是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平静,平静得近乎淡漠:“喂,有事吗?”
没有任何客套的寒暄,没有惊喜的惊讶,只剩下直达核心的询问。
听筒那端,柳雯的声音带着一种精心修饰过的、刻意营造的热络:“喂?昭阳吗?是我,柳雯呀!”
她语调上扬,显得心情似乎不错,“你现在怎么样啊?”
“这么久没联系了,你这大镇长忙什么呢?”
一个略显嗔怪的停顿后,才切入主题,“我想着你一个人在下面肯定辛苦,这不,明天周末,我琢磨着去你们镇上看看你呀!好久没见了,想你了都!”
“给你带点家里炖的汤,还有我妈托人弄的新鲜水果,给你补补身子。”
这番话语调亲昵,意图明显。
电话那头的柳雯,此刻可能正倚在舒适的沙发里,精心涂抹的指甲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盘算着这次“温情慰问”的时机。
江昭阳的嘴角不易察觉地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丝若有似无的、带着自嘲意味的笑。
柳雯的热情,在这冰冷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不合时宜,甚至有一点点讽刺。
他只是更用力地将那份疲惫和冷峻融进声音里,用一种陈述事实的口吻,清晰且不容置疑地说道:“还是别来吧,柳雯。我在反省。”
“反省?”
电话那头的柳雯显然没听懂这个词在他语境中的沉重分量,或者说,她从未真正进入过他此刻身处的政治漩涡中心。
她的语气里充满了困惑和惊讶,哪里肯相信,“昭阳,你说胡话了吧?”
“你在镇上不是干得好好的吗?”
“我爸前几天参加县里的会议,回来还夸你呢,说群众基础打得扎实,威信高得很!”
威信高?
江昭阳无声地苦笑了一下。
这威望是他在田间地头、项目工地上一个脚印一个脚印踩出来的。
但在更上层的权力天平上,在张超森冰冷的算计里,这点民间的威望能值几何?
想处分自己,不也只是一句话的事?
百姓的口碑,在冰冷的处分面前,太轻了。
“威信高?”江昭阳低低地重复了一句,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
这评价此刻听来,竟有几分讽刺的意味。
这又如何?
自己终究抵不过暗处的冷箭,抵不过某些人翻云覆雨的手腕。
“那是另外一回事。”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自虐般的坦白,再一次对着电话大声道:“我……现在真的在反省。”
“真的在反省?!”柳雯的声音瞬间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昭阳,你……你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这个词,在她听来,几乎等同于“犯错误”“被调查”。
刹那间形成了巨大的撕裂感。
“我要为自己过去的行为买单,要承担后果。这不是什么值得你来探望的‘好事’。”
他将“反省”二字与“后果”“承担”直接挂钩,彻底打破了柳雯试图维持的表面温情。
柳雯在那头彻底懵了,电话里传来清晰的抽气声。
她那套精心准备的慰问脚本瞬间崩盘。
她本以为只是普通的忙碌或者工作小挫折,万万没想到会听到“承担后果”这样严重的词语。
这个江昭阳,怎么像是……又走了霉运?
“你……你……”她的声音都变了调,透出掩饰不住的惊慌,“你不是之前的厄运不是都过去了吗?”
“我爸明明说你挺稳的啊!什么情况这么严重?怎么又要‘承担后果’了?这……这……”
她语无伦次,脑子里飞快地闪过许多可怕的画面。
“厄运?”江昭阳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带着看透世事的苍凉,“柳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世事难料啊。”
“你看看新闻,多少位高权重、风光无限的人物,不也有走麦城的时候?甚至……”他顿了顿,声音更沉,“甚至最后折进去,吃上囚粮的,不也大有人在吗?”
“吃囚粮?!”这三个字如同惊雷,在电话那端轰然炸响!
柳雯瞬间倒吸一口冷气,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即使隔着冰冷的电波,江昭阳似乎也能想象到她此刻花容失色的模样。
在她的世界观里,“反省”已是天大的麻烦,而“吃囚粮”……那简直是灭顶之灾!
刚刚父亲口中那个“有前途”的江昭阳形象轰然倒塌,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身陷囹圄、前途尽毁的可怕图景。
“昭阳,你……你不会也……”她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是气声,带着恐惧。
她瞬间联想到了监狱、囚服、政治生命的彻底终结……以及她家跟着倒霉的景象。
“该来的都会来。”江昭阳只平静地回了一句,带着几分宿命的意味。
他不需要解释具体的风雨是什么。
那一边的柳雯,如坠冰窟。
短暂的温情期待被这巨大的、未知的恐怖彻底碾碎。
江昭阳在她心中的形象,瞬间从一个“虽有波折但前途光明的潜力股”,**为了一个“再次陷入未知巨大麻烦甚至可能身陷囹圄的烫手山芋”。
恐慌像冰冷的水蛇,缠住了她的心脏。
什么带汤、送水果、温情脉脉的探访,此刻都变成了催命符——她怎么能让自己出现在一个即将结局糟糕的人身边?
那会给她、给她的家庭带来怎样的流言蜚语甚至实质性风险?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必须立刻找个理由脱身!
绝对不能在这种时候和江昭阳扯上丝毫关系!
身体的不适是最好的借口!
“厄……厄运不断啊…”她无意识地喃喃重复了一句,似乎在确认这个可怕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