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细的手指落在舆图,兰阳与安陵之间的地带上。
虞苏道:“其实可以分三路兵。主力佯攻正面,吸住他们注意力,另外两路趁夜摸过去,专攻他们的粮草大营。”
她顿了顿,又道:“他们能起势,靠的是粮,不是人。没粮了,那些散兵土匪、饥民,立马就散了。”
“说白了,跟着战山王的人,多是为了混口饭吃。他不是靠军纪,名声,威望,而是靠粮袋子。这样的人其实不足为惧。粮草没了,他就没人可带。”
虞苏抬眸,又道,“贺大人那边有没有南阳的地形图?看他屯粮的位置在哪。”
贺年成点头:“有,南阳挨得近,咱们这边官府本来就有一份备档,藏在哪儿大致清楚。”
虞苏闻言,点点头,“如此那就很明了,接下来,只需贺大人以官府名义招募些没有夜盲症的壮士,武人……”
虞苏侃侃而谈。
不知何时,空气中一片寂静。
二人都望着虞苏。
只见她神情自若,言辞娓娓道来,举止落落大方。
贺年成不禁有些感慨。
先前他只想着如何防御,却忘记了还可以主动出击。
人们总是会对数量多于自己的敌人产生本能的畏惧。
“苏姑娘,胆量非凡啊。”贺年成沉默片刻,由衷赞叹道。
虞苏浅笑,“大人关心则乱,并非大人想不出这样的策略,而是大人心系百姓安危,城外又有那么多流民,自然思虑更加周全。”
贺年成听了这一番不动声色的恭维,笑容愈发灿烂。
他转头看向沈桓,道:“你这位朋友,当真不错。气度不凡,谈吐不俗,最难得是这份胆识。”
言语间,眼中还闪过一丝促狭。
他本想提醒沈桓年纪不小了,不妨考虑考虑这位苏姑娘。
可人在面前,也不好说的直白,叫人家姑娘徒生尴尬。
一旁沈桓听完,脸色微变。
老头子动动眼,他就知道藏得什么心。
再飞快看了一眼虞苏的神情。
只见她神色淡然,脸上并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悦,这才让他稍稍放下心来。
不知为何,听好友那么一说,他心口一阵发紧,偏偏又说不清是哪种情绪。
沈桓收回目光,轻咳一声,将那点心绪压下。
语气恢复如常:“我们说回正事。若今晚派人探营,需要你配合调兵。”
贺年成点头。
虞苏没有久留,见二人开始调派兵力,便悄然走出屋外。
隆冬已至,夜风透骨,寒意侵入衣衫。
她拢了拢领口,轻轻吐出一口气,白雾在灯笼红光下飘散开来。
漠北,应该更冷吧。
她正想着,忽觉身后一角传来细微动静。
“手炉,暖一暖。”一道熟悉的声音从阴影中传来。
她回头,便见沈桓不知何时立在那儿,手中捧着一个漆黑铜炉,炉身冒着淡淡热气。
灯光斜斜洒在他眉眼间,清俊温和。
虞苏接过,冰凉的手指顿时暖呼呼。
她垂眸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怀了身子,确实受不得寒。”
她没抬头,却清晰看到他递完手炉后,指尖一顿,微不可察地僵了一瞬。
“原来王妃有喜了。”沈桓语气平稳,“恭喜。”
“嗯,三个月了。”虞苏声音轻缓,指尖摩挲着炉身,像是随口一提。
“三个月……还一点都不显。”沈桓望着她,“这段日子,吃了不少苦吧。”
“是啊。”
虞苏笑了笑,眼里却没有半点笑意。
沉默片刻,她声音低了几分,道:“所以这笔账,我会一点点讨回来。”
两人都没再说话。
夜已深,沈桓回到院中。
安陵知府府邸临水而建,风从水面吹来,添了一丝冷意。
沈桓站在廊下,仰头看了眼天色。
星光不明,云压得低。
屋内灯还亮着。
他走进去,从随身的书箱取出一本旧书。
翻了几页,便停住了。
那是虞苏写的旧文,落款还是梦里归舟。
那是虞苏以前用的笔名。
那时他刚经营墨香斋,翻到她的几篇文,惊艳非常。
二人书信往来,虞苏给他提了不少建议。
比如后来的墨香录,比如如何配送?比如如何设立各种榜单,增加与读者互动……
奇思妙想,总叫人惊喜。
不知不觉间,沈桓对这个笔名背后的人感到好奇,却又认为文章写得好,未必非强求作者是谁。
他一直相信,若有缘分,自然能够相识。
所以他从未主动寻找,即便后来得知了她的身份,也仅仅抱着一份欣赏之情。
直到虞苏一次又一次地刷新他的认知,不畏强权,敢于抗争,甚至敢与郡主、长公主这样的贵族对抗。
有人会认为这种行为是不自量力,是不知天高地厚。
但在沈桓这样的文人眼中,他却极为欣赏这种性格。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放弃做官,与家族叫板,自己开设书屋,经营生意。
若她不是王妃,是个普通女子,或许……
他不常对人动念的。
指腹摩挲那一方落款,沈桓忽地轻笑了一声。
“梦里归舟……那便留在梦里吧。”
说罢,便合上书卷,搁在书箱最底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