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界的空气带着沉重的压抑感，粘稠的光线似乎也被下方战场的气息搅得不安定。
“徐岚，”林白青的声音将他从观察中拉回，“你的立体地图，现在还能用吗？”
徐岚动作轻微地顿了一秒，几乎是带着点无奈地摇头：“不行了……异界的场域太不稳定了，现在这个地图基本就是一片雪花点。”
想来也是。
徐岚的目光再次投向下方——那如同劣质堤坝般、在无尽兽潮中苦苦支撑的单薄料壳防线：“现在……我们怎么办？要下去搭把手吗？”
林白青没有立刻回答，目光在辽阔而诡异的战线上扫过，最终投向那翻涌的兽潮深处。他像是品味着什么，缓慢地吐出一句古老的箴言：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
徐岚脑子里闪过这句耳熟的话，结合眼前这场面，思考两秒后，接道：
“你的意思，是‘学海无涯……回头是岸’？”
林白青嘴角明显扬起一个弧度，满意地点点头。两人目光在空中飞快地一碰，瞬间达成了某种默契。
撤！
没有半分迟疑，两人身影如同融入扭曲背景的阴影，迅速折返，沿着战场边缘无声地疾驰而去。
道理很简单：这敌人是无限长流水线作业的消耗品，耗在这里，纯粹是浪费生命。
沿着一条被巨大诡异石笋拱卫的崎岖“道路”，两人快速移动。视野尽头，另一道同样薄弱的闪光防御线闯入了眼帘。
紧接着……
是第三条、第四条……
越来越多的微光阵线，如同绝望的珠串，密密麻麻地横贯在这片破碎大地上方。居高临下望去，它们脆弱得像是用朽木搭起的堤防，正徒劳地阻挡着下方汹涌、仿佛永无止尽的粘稠墨色洪流。
林白青眉宇间少见地拧起一丝凝重：“这架势……看样子，被完全撕破只是时间问题了……”
徐岚也是心头一沉：“异界的情况……已经糟到这种地步了？”
说话间，下方那片摇摇欲坠的防线上，又补上了一批新的料壳，但和其他料壳不同的是，他们手里，没有拿着武器。
赤手空拳去对战尖牙利齿？
但下一刻！
抬指间，雷蛇乱窜！烈焰咆哮！狂风呼啸！
狂暴的能量潮汐瞬间犁过兽群！竟硬生生在狂潮中撕开一片短暂的空白！
是异能者的料壳！
而且……能量强度绝非寻常！
林白青瞬间了然：
“他们吃了魔豆。”
是丽国那些所谓的的“晋升者”料壳！
格林博士……真的为了巩固这个防线，殚精竭虑……
魔豆有巨大的副作用，但是，如果他们也被做成料壳，那就能保存住他们的巅峰状态……
不止如此……
两人锐利的目光，在防线惨烈搏杀的缝隙中，还捕捉到了更多精准而致命的刀光！
是千仞社……
格林博士简直是……把一切能榨取的“资源”都推上了这个血肉磨盘！
然而，这条汇集了“高端战力料壳”的防线，依旧脆弱得令人心惊。在仿佛无穷无尽的兽潮面前，它仍是一根随时会被碾碎的枯草。
“林白青，这样下去……防线崩掉是迟早的事，到时候他们就会钻进现实世界！我们真的不帮忙吗？”
林白青无所谓地耸耸肩：
“管他作甚。他们防御的，只是丽国的裂隙，他们那么厉害，自己能处理的。”
话音刚落——
一个苍老中带着奇特精神的陌生嗓音，毫无征兆地在两人身后凭空浮起：
“真是……一如既往的绝情啊，林白青。”那声音说道，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叹息，“哪怕不为我，就是为了外面那几十亿的普通人，你这话，未免太刻薄了吧？”
徐岚只觉得后颈一凉，闪电般回身！ 林白青也慢悠悠地转过身体。
距离他们几步之遥，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深陷的眼窝里，碧蓝色的眼珠锐利得像冰锥，直直射向林白青。
是个陌生人。
“这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了，”老者嘴角牵起一个难以捉摸的微笑，目光却像钉子一样钉在林白青脸上，“不过，从‘面对面’这个层面来说……确实是第一次。”
他下巴微扬，向林白青颔首：“你好啊，林白青。”
林白青抬眼，目光在那张苍老却不显衰弱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嘴角忽地向上一挑：
“你好啊，格林博士。”
格林博士！？
徐岚全身毛孔猛地炸开！轰——！
狂暴的电光不受控制地瞬间喷薄而出！连带着那柄黑剑也嗡然长鸣！他猛地前踏一步，身体绷得像张拉满的弓，浑身的敌意死死锁住那个老人！
林白青却随意地伸出手臂，拦在徐岚身前，对着格林博士笑了笑：
“有点意外……你看起来，比我想象中……似乎要……精神很多嘛？” 他的目光在对方饱满的红润皮肤上溜了一圈。
格林博士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带着点玩味：“哦？猜不出原因吗？”
“你也磕了魔豆？”
“改良版！能最大限度燃烧大脑潜能，副作用已经尽力压低了……”
他顿了顿，坦然面对林白青那带着审视的锐利目光：“当然……代价依然还在。我的时间不多了，不会熬过今年。”
他背着手，步履沉稳地踱过林白青和徐岚身边，面向下方那片残酷的战场。
怪物狂潮永不停歇地拍打着料壳的堤岸，交汇处爆开的雷电、火焰、冲击波将那片空间搅得光影扭曲，震耳欲聋的轰鸣仿佛是这片死寂世界唯一的背景乐。
“像我们这种聪明人人，孤独是少不了的……”格林博士的声音在爆炸声中显得有些缥缈，“等我死后，你少了个像样的对手，大概……也会感到一丝寂寞吧？”
林白青也是少见的严肃，走到格林博士身侧，和他一起望着下面的战场，但语气依然轻快。
“孤独？那是什么东西？哇，格林博士你不会现在打情感牌吧？我觉得我还没有拧巴和空虚到要可怜一个敌人吧……”
格林博士长长叹了口气：
“你很好，你有一些……忠实的实验材料，他们支持你，所以你现在完全可以消解那份孤独，但是，等你以后再过段时间，那时候……林白青你在干什么？”
林白青正悄悄伸出一根手指，对着格林博士的背后戳来戳去。
真实的触感。
“哇哦！”林白青猛地缩回手，一脸夸张的惊讶，“你竟然是……真身过来了？！哇！胆够肥啊！噢对了！你刚说什么来着？孤独？哈哈哈！对！孤独！这词儿挺适合用来装深沉的！”
他突然压低声音，带着点“掏心窝子”的真诚凑近，压低了自己的声音：“不过格林老兄，我得给你透个底，你说的什么‘忠实的实验材料’……嗐！成年人的世界，哪来什么忠实？虽然我还没成年吧，但这些家伙……”
林白青飞快地瞥了许岚一眼：“是我一个个骗，不，是千辛万苦凭本事‘挣’回来的劳动力！容易吗我？”
徐岚：“林白青！我听得一清二楚！”
林白青声调立刻拔高，熟练地强行切换话题：“话说回来，格林博士！咱们这‘推心置腹’的交流，需要你派真身过来吗？还是说……”
他拖长了尾音：“……您老人家……是专门跑来找我认输投降的？”
格林博士转头看向林白青，那深陷眼窝中的蓝色瞳孔里，清晰地闪过一丝复杂难言的失落和无奈：
“我从没想过……一个还在上高中的孩子，竟然会……成为我毕生心血最大的绊脚石。”
他指着下方那道在兽爪下苦苦挣扎的防线：“这条阵线……本应推进到这里五十公里之外，抵近异界风暴的核心。如果……如果不是你毁掉了我们的料壳计划，让我们新增战力速度大幅缩减；如果不是你撞开了异界，让本应泄洪的兽群强行压了回来，让我们失去了和异界的联系，导致大部分料壳重生装置被彻底损坏……那这场战斗本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林白青微微颔首：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下次记得改进？”
格林博士凝视着他，竟缓缓点了点头：
“教训足够深刻。我确实……应该优先限制你。”
林白青摇动着一根修长的手指：
“不，格林博士。你犯的最大错误……从一开始就不该招惹景国。”
格林博士迎上林白青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眸，微微一怔。随即，那紧绷的面容竟缓缓放松，像是解开了某个心结，释然地笑了。
他的眼神投向那兽潮奔涌而来的最幽暗深处。
“你知道……那里面在酝酿什么吗？林白青？”
“愿闻其详。”
“地球的历史上……总共经历过几次彻底洗牌生命格局的大灭绝？”
“五次，怎么了？”
格林博士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宣判般的沉重：
“那异界的深处……正在酝酿的……是第六次。或者说是地球的第六次，同时也是属于这个异界的第一次。”
他猛地转头，目光灼灼地逼视林白青：
“而我……是在阻止整个人类世界的又一次灭绝！或许我不应该奉行什么“攘外必先安内”策略的的。”
林白青嗤笑一声，肩膀随意地耸了耸：
“能说出这句话，说明你历史学的也不怎么样嘛，至少景国近现代史，你八成了解不多吧。”
“你……似乎对眼前的灭顶之灾毫无畏惧？”
格林博士审视着他，目光又扫向旁边仍旧处于震撼中的徐岚——他嘴巴微张，身上噼啪作响的电弧都显得有些“卡顿”，明显还在努力消化这惊世骇俗的信息。
林白青随意地掏了掏耳朵，像是掸掉一点灰尘：
“恐惧有什么用？再说……这就叫绝境了？”
他望向下面那永无止境的黑色洪流，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丝跃跃欲试的好奇：
“如果真的有所谓绝境的话，我倒是很愿意去体验下，就像你说的，绝望和孤独，到底是什么感觉。”
他忽地挑眉，锐利的目光重新刺向格林博士，嘴角挂着那懒洋洋的笑容：
“所以说……格林博士，你兴师动众，把自己都耗成这样了……”
他用下巴点了点下方那岌岌可危的防线和疯狂奔涌的兽潮，一字一顿地问道：
“该不会是……真的搞不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