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利切知道孤儿院改成疯人院，其中或许有隐情。但再苦，能有去做乞丐，做扒手苦？
是当年的受害人始终不肯放弃仇恨，才让克利切从对方的态度中惊觉事情远超他想象力的极限了。
“你不记得了，那我就擅自揣测了。”
和艾玛长得一模一样，但眼中充斥着恨意的女孩敛下笑容，
“你都能做出这种事了，那那些钱……”
无数孩子的虚影出现，他们互相看看，把克利切买给他们的那些玩具扔到了地上。
“好可怕。”
孩子们说，
“我们宁愿不玩，不快乐，也不会去卖同伴。克利切，这是你自己说的，你说在街头混，最重要的是讲义气！”
那些不值钱的玩具被摔碎，克利切失魂落魄的向前伸手，他虚弱辩驳道：“不，克利切讲义气的……”
“这些玩具，这些玩具，都是克利切自己掏钱买的！”
孩子们不听，一味砸着，破坏着，悲愤控诉着，
“克利切，你总是跟我们说，总有一天你会出人头地的。你说这是一个狗咬狗的世界，我们要凶狠才能站得稳。”
他们手拉手，将克利切围在中间——
“你还说那些上等人都是虚假而傲慢的货色，你最瞧不起那些鼻孔朝天的家伙了。”
“但是克利切，你跟他们没有两样，不，你比他们更卑劣。起码连你瞧不起的上等人，都不会光明正大卖掉同伴。”
“只要十三，只需十三！”
“你连孤儿院的国王都不配做，你就是个小偷！”
曾经崇拜的目光变为厌恶，连街边最落魄的孩子都可以用轻视擦遍克利切的灵魂。
“够了！够了！”
克利切无法控制地大喊，他拼命阻止内心痛苦的抽动。
他双手抱着头，凄厉喊道，
“老天，我都做了什么！”
一抹银光闪过，克利切喘着粗气，恍惚间伸手，将其从胸口衣领里拽了出来。
那是杜克神父送他的纯银十字架，无论是从价值还是在意义上，都是克利切曾经最渴望的。
纯银的十字架啊，做工还如此精巧，这得值多少钱？更重要的是，这是杜克神父的一种承诺。
这把十字架通往的不是天堂，而是比天堂更美好的上等人生。
克利切忽然掉下泪来。
他为了杜克神父的认可，为了获得这张跻身上流社会的门票，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
拿到银项链的那刻，克利切狂喜的情绪游遍全身。
他终于要出人头地了，出人头地……
“去死！去死去死！这个杂种！”
克利切发疯拽下十字架项链，那银闪闪的镣铐经不起如此粗俗的动作，一声不吭就断裂了。
克利切随便抓了个什么东西，狠狠砸向十字架，他声音里带着哭腔，还有满满的绝望，
“我生来就什么都没有，一路努力到这，不仅什么都没有赚到，还丢了唯一努力保存过的尊严。”
“我只是…我只是想被人尊重……”
“你却骗了我，连我拼掉一只眼睛才换来的小小王国也彻底崩塌了……”
有什么砸什么，华美精致的项链很快变为一条奇奇怪怪的金属物体。
就像克利切的人生。
他以为他努力的方向都没错，后面才发现，原来最初的善心早就被他无知而愚蠢的行为扭曲成地狱怪物了。
所有人都知道，只有他不知道。
克利切到死都还以为，他是一位真正的慈善家。
殊不知在别人的眼里，这个慈善家必须加上引号，因为他的好事全办砸了，办成了无法挽回的悲剧。
“呜呜呜…老天，我都做了什么，我配合他们做了什么？”
克利切望着损毁的十字架，止不住的痛哭，
“疯人院里面究竟在发生什么？甚至连麦格伦那个吸血鬼都觉得我是在用你们的血肉来换先令？”
扭曲的十字架从克利切的指缝落了下去，掉在地上发出声脆响。
他猛然惊醒，仓促回头正好与戚十一平静的双眼对上。
克利切哭吼砸东西发疯的丑态被戚十一尽收眼底。
性格使然，戚十一并没有出声关怀，而是一边注意洛琳修女的情况，一边等着莫名其妙崩溃的克利切自己冷静下来。
她的目光不含有半点嘲讽与瞧不起，但克利切不敢看。
大约是因为戚十一曾经的话，不停出现在耳边：
“……风骨二字的含义，就算细细拆开，有些人也是听不懂的……”
克利切之前会恼怒，恼怒这毫无根据的指责。
但现在，他无处躲避。
麦格伦把钱扔给他的样子，他抱怨这钱真少的样子……
克利切甚至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他不喜欢被人怜悯，他很想对戚十一笑笑，装作若无其事。
戚十一的表情起了点变化，她迟疑道：“皮尔森，你这么痛苦？”
克利切磕磕巴巴的：“有吗？我，我只是想起了一点过去的事。”
克利切瞟到洛琳修女，目光猛然缩回来，他狼狈道：“爱丽丝小姐呢？还有弗洛里安……他们刚才跟你说了什么……”
他盯着被他亲手扯掉的十字架：“……还有杜克那个神父，他们去哪了？”
“爱丽丝去拿一份被神父藏起来的病历，弗洛里安想和他们一起走。”
戚十一说，
“爱丽丝让我们守在这里，她很快就回来。”
“皮尔森先生，倒是你，你还好吗？”
戚十一很少这么和颜悦色的跟克利切谈话，克利切能猜出他现在看上去有多么狼狈。
他勉力想要爬起来，动作却在起身时一顿。
戚十一比克利切更早察觉，严肃转身，手中的古董伞横持，宛如一把长枪。
不知何时出现的多洛雷斯看都没看他们，吃力拖着斧头往前走。
戚十一环顾四周，惊讶道：“那个小鬼不在你身边了？”
罗比并没有让姐姐跟自己一起去见杜克神父。
神父毕竟是所有孩子的梦魇，有些刻在骨子里的恐惧不是靠发疯就能完全免疫的。
罗比害怕姐姐会因见到神父而想起太多不好的事。
凌乱的头发遮住了多洛雷斯的半张脸。她麻木执拗的前行着，像是听不到戚十一的疑问，也看不到戚十一手里的伞。
戚十一沉默片刻，护住洛琳修女，让出了路。
因为爱丽丝叮嘱过戚十一，在不伤害其他人的前提下，多洛雷斯想做什么都可以。
眼睁睁看着多洛雷斯离开，克利切急切道：“她去做什么？”
戚十一想了想，猜测：“那个方向……也就是去找杜克神父了。”
“爱丽丝说的果然没错，在杜克神父露面后，多洛雷斯未必会继续死追我们。”
戚十一的解释，让克利切无地自容。
“我也想去。”
克利切低声道。
他很忐忑，不知道戚十一如果追问起来，他该怎么回答。
但戚十一只是随意看了他一眼，轻轻“嗯”了一声。
“我虽然不知道你受了什么刺激，但能理解你现在的状态，知道你想去做什么。”
戚十一屈起食指，敲击着伞柄，
“就像爱丽丝来到这里后频频皱起的眉头，还有活跃积极到有些不正常的布兰德。”
“这是你们的恩怨，放手去闹吧。有这把古董伞在手，无论事情变成什么样，我来收尾。”
“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