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气势很重要。
几乎所有人都被裘克的气势所慑,心下发沉。
而亲眼看到这一幕的麦克,必须承认裘克真的不是他印象中沉默能忍,总是顶着一副哭丧脸安静坐在最角落的哭泣小丑了。
现在的小丑,喜怒无常,疯狂不定,做好了随时随地死,以及送别人去死的准备。
人皮笑脸在奥尔菲斯眼前一闪而过,腐臭味飘散,刺激着奥尔菲斯混沌的大脑。
在尖利的笑声中,奥尔菲斯本能往旁边一滚,高速旋转的电锯自上往下,猛然砸到他身边,锯碎了厚木铺成的地板。
“裘克是吧。”
飞蹦出来的木屑擦过耳朵,奥尔菲斯眼疾手快,抽出手帕摁了摁逐渐浮现的血痕,眉心微蹙,
“有话好好谈,一味的,无明确目标的疯狂不过是自取灭亡。”
裘克手臂肌肉绷紧,重新抬动锯子,大笑:
“自取灭亡?那看看我们两个谁先死好了!”
“你们骗不了我的,我不会再听了,我不会再听了!”
奥尔菲斯没有带枪,但这不妨碍他抓住裘克挥出一击后的调整时间,极快脱下白色的礼服外套,扭转成粗绳,滚地反方向一拽裘克好腿的脚踝。
电锯本身就有一定的重量,对裘克这种有着一条机械义肢,平衡略差的人来说,每次使用都要拼上全身的力气。
奥尔菲斯看准问题所在,利用“平衡”这个裘克的痛点,猛对瘸子的好腿下手。
换做别人,奥尔菲斯就安全脱险了,但他面对的是疯魔的小丑。
眼见着摇晃的身体支撑不起高举锯子,裘克干脆不举了。
小丑依靠着墙壁来维持他需要的身体平衡,顺便放平锯子,直接借力斜砍过去!
横扫的面积比竖劈要大的多,也让矮身贴地的奥尔菲斯躲无可躲。
烟雾即将散去,裘克似乎知道自己逃不了了,只想在被抓前拖着奥尔菲斯下水:
“没有人再能欺负我了,没有人能骗我了,没有人能让我再硬生生吞下苦果了!”
“他们都付出了代价,这其中,也将包括你!”
他的瞳孔放大,握着电锯的手发力到极点,似乎已经看到奥尔菲斯一分两半的下场,
“不帮我,就去死!”
他们离的实在是太近了,就算有人想帮忙,也怕误伤到奥尔菲斯。
千钧一发之际,爱丽丝的厉喝声传来:“躺下!往下拉他的腿!”
奥尔菲斯本能照做的瞬间,一枚子弹毫不留情从他面前贴边擦过,极其刁钻地击中了裘克的肩膀。
强大的冲击力让裘克整条手往后砸在墙上,电锯脱手。
躲过了第一招躲不过第二招,完全躺下的奥尔菲斯正眼睁睁看着旋转的电锯当头落下,整个人忽然往下一大截!
原来是到门口的瓦尔莱塔去而复返,利用她的机械手臂,抓住了奥尔菲斯平躺伸直的小腿,飞速往后拽。
钢铁的力量就是比血肉的力量好使,爆发强,稳定好,速度快。
瓦尔莱塔把几条蜘蛛似的机械长腿发挥到极致,奥尔菲斯感觉自己一秒被拖了三米,硬是被拖出电锯范围了。
与死神擦肩而过挺好的,就是背和腿有点痛。
“哇!”
瓦尔莱塔高兴道,
“瓦尔莱塔做的不错吧?爱丽丝小姐用了舞台剧本的简练表达方法,瓦尔莱塔一下子就听懂了,演出顺利进行!”
奥尔菲斯呼吸急促,悄悄松开紧握的手,艰难道:“很好的接戏,等等,我喘口气……”
奥尔菲斯是死里逃生了,裘克眼睁睁看着最后一个机会溜走。
烟雾散去,失去了平衡,失去了能握紧电锯的手,小丑歪歪斜斜顺着墙壁滑下,脸上的面具半掉不掉。
他颤抖着抬起手,摸上了面具,像是承受不住打击一般要哭了出来。
谨慎包围过来的人们互相看看,没有谁敢上前,也没有人敢去安慰。
他们在心里揣测着——这个疯狂的小丑终于认清现实,要放弃抵抗了吗?
“哈哈哈哈哈哈。”
裘克猛然把手拿开,露出一张微笑的脸,开心道,
“这就对了嘛,这才对!”
“什么都得不到,什么都抓不住,一切的好转只是假象,接踵而至的打击才是哭泣小丑的舞台常态!”
他摸到逐渐失去动力的电锯,语气一变,
“我讨厌你们,我恨你们。”
“开玩笑的,我讨厌我自己,我最恨软弱的人!”
裘克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他手臂上的血液从弹孔中涓涓不断地冒出,将小臂涂成一幅鲜红的画作,粘稠浸满掌心。
裘克敷衍行了一个鞠躬礼,垂首,企图用一条使不上力气的手臂重新提起电锯,自己锯开一条向前的路,
“铛铛!压轴表演!”
“还没结束还没结束,还没结束!谁来为我放一首小丑波尔卡?音乐,音乐,有节奏的滑稽音乐!能让我的表演更有看点!”
有人低呼出声,犹豫着握紧了枪,
“不是吧?他已经没有机会了,怎么还……”
主编给了其他人一个手势,让他们随时准备开枪,再补几发子弹,确保具有极度暴力倾向的小丑再无威胁。
麦克看懂了他的意思,他从最后一点未散尽的烟雾中冲出,冲到人群前面,大喊:
“够了!裘克!你到底要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为我们造成了多大的麻烦!”
突然冲出来的麦克挡住了子弹的轨道,刚抬手的几人惊了个哆嗦,下意识把枪口往下压。
裘克难以站稳,更没办法提动电锯了,但他仍然固执的,反复的去抓。
“这不是你们教我的吗?”
面对麦克的质问,裘克很好奇,扯动着嗓子反驳,
“这不是喧嚣想要的吗!”
麦克简直要气疯了,他一把挥掉在混乱中垂下来的彩带,大声:
“喧嚣马戏团什么时候教过你杀人?教过你发疯?”
“这根本不是演出,你也不必再反抗了,放下电锯吧,裘克!”
裘克声音更大了:
“谁说不是演出?这个是我表演的节目,月亮河屠戮夜!怎么样?是不是很符合伯纳德要的新颖独特?”
裘克定定看着麦克的脸,看着那张素来爱笑爱闹的脸上爬满了愤怒与不解,心痛,和微妙的慌乱。
小丑认真道,
“表演失败了,但这是我经常经历的事。麦克,你问我为什么不放下电锯。你忘了吗?伯纳德总是让我在一片嘘声中多摔几跤,观众们喊着安可,我就要陪笑再演几幕喜剧,再咽一点悲伤。”
裘克扶着自己的残腿,一点点,握紧电锯,
“失败并不意味着结束,恰恰相反,小丑的痛苦是人们爱看的欢乐,我一直在嘲笑声中谢幕。”
“那个时候的伯纳德没有喊演出结束,那现在,我就不会轻易回头。”
“你现在知道让我放下电锯了,那为什么不阻止那些扔到我身上的臭鸡蛋!”
麦克后退一步,脸色微微变白,“那,那是他们喜欢你的表演。”
“他们喜欢我的表演,那谁来问问我喜不喜欢我的节目?”
裘克微微歪了歪头,睁大眼睛,
“麦克,你喜欢这个舞台,就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为了节目什么都能付出吗?”
“还有你,你别在这里跟我装傻子,你根本不可能不知道你的镪水丢了!”
“你也曾经在我演出的时候发出了笑声,抛着你那该死的球笑嘻嘻的夸我干得不错。我是没有找到你,不然,你就该跟那个伯纳德一起!”
如果说之前麦克的脸是有一点白,那现在,他的脸色是真的变成了一片惨白。
“伯纳德?你把伯纳德怎么了?”
麦克不由自主提高声音,
“团长给了我们一个家!是他带着我们长大的!”
“是他带着你长大的!”
裘克恨声道,
“除了你,麦克.莫顿,谁会真心认为伯纳德是为了我们好?谁会把喧嚣当成一个家?”
裘克皮笑肉不笑,
“你问伯纳德怎么了?哦,我把他杀了,你们来晚一步。”
“我在杀他之前,请他看了一场瑟吉主演的滑稽戏,就像夸我一样,他给瑟吉的演出也给了极高的评价。”
“作为马戏团的团长,他答应我,瑟吉负责的这出滑稽剧,会成为喧嚣马戏团的主推节目。”
“我很高兴,很开心,为了表达对伯纳德的感谢,我请他也演了一次。”
“他太开心了,开心过头有点说不出话。我只好锯下他的脑袋,举到耳边,才听到他在夸我很棒!”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自从被毁容后,团长第一次跟我说这么多话!”
“麦克,他再也不能跟你说话了,再也没办法穿着他那双皮鞋,在喧嚣马戏团里走来走去,对我们每个人评头论足了。”
裘克大笑道,
“我最厌恶的还是瑟吉,所以我没把伯纳德的腿给锯下来。我把他们两个随便抛到了公园的角落,认真做了伪装呢。”
“本来,我想着要是能把所有人都杀死,我就可以瑟吉的身份离开这里了,让被扒了脸皮又断了腿的瑟吉成为我。”
裘克说到这里,难得有点遗憾,
“啧啧啧,功亏一篑啊。”
比起裘克肆无忌惮的发言,得知“伯纳德死了”这个消息的麦克,陷入了一种绝对的静默。
无论是喜悦还是愤怒,无论是在讨论过去时的不以为意,亦或者对裘克选择的无法理解,麦克的情绪一直是极其鲜明外向的。
他的爱恨都如同孩童一般执着单一,认定某件事的固执让麦克有时显得不近人情而难以通融。
他跟人吵闹,他大声说话,他利索制作着能释放烟雾的表演道具,他焦虑到原地团团转的快步。
喧嚣马戏团当之无愧的大明星的那些生动情绪,停不下来的小动作,都在此刻消失,沉寂。
麦克站在那里,表情茫然。
等裘克说完了,喘着粗气时,他才问:“伯纳德真死了?”
麦克重复道,
“伯纳德真的,死了?你,裘克,杀死了他?”
裘克瞧着他的表情,带着某种报复成功的恶意,重重点头。
“是的,麦克,你理想中的父亲,那个伯纳德死了,死在我的手里。”
“你放心,他身体都已经凉透了,绝对没有任何救治的可能。”
裘克掐着嗓子,学着伯纳德的口吻,
“亲爱的麦克.莫顿先生!请安心,我没什么大碍,只是提前一步去见撒旦了。”
“噢,一不小心沾了点。哈哈,瞧这些岩浆,烫得我一直在叫唤。我真想念你捣鼓的那些硝酸铵啊,那些小东西,能在炎热的夏天都让人感到凉快。亲爱的麦克.莫顿先生,回头见~”
裘克拉长语调,
“别忘了带上你的硝酸铵~”
裘克说他难受,麦克问他为什么会难受。
裘克说行吧,他不难受了,他高高兴兴杀了伯纳德,问麦克难受吗?
麦克快难过死了。
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让裘克清楚知道着伯纳德对麦克的意义。
是,伯纳德很坏,坏到没有一个人喜欢他,没有一个人喜欢喧嚣。
但伯纳德对麦克很好,那句“亲爱的麦克.莫顿先生”,就是伯纳德对麦克的昵称。
伯纳德第一次这样喊麦克的时候,年幼的麦克嬉笑着,说礼尚往来,他下次要把冰凉的手放进伯纳德的衣领里,两人哈哈大笑。
“不要把石头装进你的抛掷球里。”
伯纳德叮嘱的容貌仿佛就在麦克眼前,一字一句皆是关怀,
“杂技表演更要注意安全,亲爱的麦克。”
很多人在说话,很多人围了上来,他们摁住了麦克,摁住了忽然泪流满面,想不顾一切靠近裘克,挥出拳头的麦克。
这个年轻而天真活泼的人,第一次展露出了刻骨的痛与哀伤,在地上挣扎着像一条快渴死的鱼。
隔着那些手与喧嚣马戏团凌乱垂下的装饰性彩带。
竭力扭动着身躯,企图摆脱桎梏的麦克看见不远处倚靠着墙壁的裘克,在居高临下看着他痛到抽搐的凄惨模样。
小丑缓缓的,扯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满足笑容——
“感谢你的演出,麦克,原来你也有演滑稽戏的天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