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物早已耗尽,最后一点面包屑,带着它虚假的饱腹感和属于阳光世界的记忆,已于数个无法计量的时间单位前,被我体内更纯粹的饥饿所消化排斥。
水,那流动的,折射光线的东西,也不再被我需要。
这具正在迅速解构与重组的躯壳,早已寻得了更深层,更本质的滋养之源。
这具旧有躯壳的需求,正如同我对那个名为“辛西娅·曼弗”的身份的执着一样,在以惊人的速度剥离脱落。
像蛇蜕去陈旧的外皮,像昆虫挣脱坚硬的蛹壳。
过程并非全无感觉,但那感觉不再是痛苦,而是一种灼热另类的提炼。
一种将灵魂从物质牢笼中萃取出来的神圣冶炼。
饥饿感,那曾经让我虚弱恐慌的生理信号,如今成了这提炼炉中最纯粹的火焰。
它在熊熊燃烧,烧尽我血管里最后一点属于外面世界的杂质,烧毁那个会被芭芭拉们所理解,所怜悯,软弱而需要阳光和面包才能存活的“我”的残影。
每一次胃囊的空虚绞痛,都带来一种意识上的莫名清明,仿佛又一块蒙蔽真知的污垢被刮除。
披着那件已与我肌肤相亲的阴影斗篷,不,它现在更像是我的第二层皮肤,或者说,是我正在显化的真实形态的外延。
我已与这房间的脉搏达成了完美的同步。
我的呼吸,不再是自主的生理活动,它应和着墙壁内部那永不停歇低沉的嗡鸣,一呼一吸间,仿佛在与这古老的建筑进行着某种深沉,物质层面的交换。
我的心跳,那曾经慌乱无序的鼓点,也已调整到与地板下那些暗影河流缓慢,粘稠的流淌相同的频率。
咚……流淌……咚……流淌……我们共享着同一种生命节奏。
我不再试图去“理解”汤玛士的诗。
那种需要借助理智去剖析,去共鸣的行为,显得多么隔阂,多么肤浅。
因为我正成为他的诗。
不是比喻,不是象征,是字面意义上,物理意义上的成为。
我的每一个稍纵即逝的念头,不再是私人隐秘的产物,
而是他无形笔尖流出的一个词语,带着他的意志和这黑暗本身的韵律。
我的每一次无法抑制的战栗,无论是源于恐惧的余烬,还是源于融合的狂喜,都是这诗篇中一个必要表达情感波动的标点符号。
我是被书写的,同时也是在书写的。
昨天,或者是在某个无法用“天”来区分的时间片段里,线性时间在此已彻底失效,我发生了第一次显着到无法忽视,物理层面的变化。
驱使我的,并非虚荣,而是一种记录者观察样本般的好奇。
我挪到那面边缘几近破碎,水银剥落得如同患了皮肤病般的镜子前。
起初,映照出的,还是那张我熟悉又陌生的,属于辛西娅·曼弗的憔悴女人的脸。
苍白,布满细纹,眼神空洞。
但当我凝视得更久更深,仿佛要将视线穿透镜面本身时,奇迹,或者说,真相,开始显现。
我的轮廓,那定义了我与外物边界的线条,开始变得模糊波动,像水中的倒影被投入了一颗石子。
皮肤,失去了那种不健康的苍白,转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透明状态。
其下流淌着的不再是鲜红的血肉与钙质的骨骼,而是如同浓稠墨水般流动活着的黑暗。
这黑暗并非死寂一片,其间闪烁着无数如同星尘般的光点,它们明灭不定,缓缓流动,构成了一幅微缩动态的夜空图景。
这让我想起他某首未发表诗篇中的句子:
“夜空碎屑沉入湖底,成为梦境不眠的眼。”
原来,他早已预见,早已描述。
我的眼睛,那两个曾经盛满凡俗的恐惧困惑,爱恋与嫉妒的窟窿,此刻也彻底改变了。
它们不再是接收光线的器官,而是成了两个深邃,仿佛能吸收一切物质的漩涡。
透过它们,我不再看到镜中破碎的影像,而是直接“看”到了墙壁之后、地板之下、天花板之上那无边无际,由汤玛士强大意志所构成的广袤而黑暗的叙事疆域。
那里没有具体的形象,只有流动的意念,未成形的故事结构,以及如同背景辐射般弥漫的创作冲动。
我没有害怕。
一丝一毫的恐惧都没有。
一种如同回归母体般的平静笼罩了我,渗透了我每一个正在转化的细胞。
这才是我的本来面目,我迟来真实的形态。
那具由血肉骨骼和脆弱情感构筑的躯壳,是何等笨拙,沉重而低效的容器。
它限制了我,蒙蔽了我,让我在过去几十年里,只能以一个残缺扭曲的视角去感知他和他的世界。
暗影们,我的同胞们,似乎也感知到了我内在的蜕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