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带着李延寿等人去给李渊请安,院子里一时只剩下李治和几个孩子。
小囡囡还在看她的图画书,欢欢在他怀里扭来扭去,宁宁在毡子上睡得小脸红扑扑。
李治的心却不像这冬日的暖阳一样平静。
刚才太子那句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好志向,还有李义府那个精明笑容下的应承,让他心里像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
“跟李义府学……”
他低头看着欢欢懵懂的眼睛,小声嘀咕。
他长这么大,学的都是圣贤书,帝王术,最实际的也就是骑射了。
商贾之事?
那离他的世界太远了。
他想起李义府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还有竹叶轩那些掌柜们谈笑风生间,处理庞大事务的从容,心里没底得很。
欢欢大概是觉得舅舅不动了不好玩,“咿呀”一声,伸出小胖手去揪李治的头发。
李治“嘶”了一声,回过神来,小心地把欢欢的小手拨开。
看着孩子们天真无邪的脸,他心底那股想让母后和妹妹过得更好的念头又冒了出来。
“不行,得去找姐夫问问。”
他打定主意,去询问一下柳叶的意见。
等乳母来把孩子们领回去午睡后,李治整了整有些被欢欢蹭皱的衣袍,深吸一口气,朝柳叶常待的前厅走去。
柳叶果然在,正翘着腿翻看一本厚厚的账册,旁边还摊着一张画满了奇怪线条的图纸。
听见脚步声,他头也没抬。
“有什么事?”
“姐夫。”
李治走到他面前,有点局促地搓了搓手。
“我…我有事想问问你。”
柳叶这才抬眼,看李治一脸严肃又带着点忐忑的样子,放下账本,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坐。”
李治连忙道:“是…是关于刚才我皇兄说的,让我跟李义府先生学点经营之道的事。”
“哦?李义府答应了?”
柳叶挑了挑眉,似乎并不意外。
“嗯,义府先生说让我明天开始,每天抽一个时辰去酒坊那边看看。”李治老老实实地回答。
“去呗!”柳叶说得极其干脆。
“多好的事儿啊,李义府那家伙,虽然心眼儿活泛,但赚钱的本事是真有一套,尤其是搞这些吃喝玩乐的门道,相当专业。”
李治没想到柳叶这么支持,甚至有点怂恿的意思。
“可是姐夫,我…我什么都不懂,而且以我的身份去酒坊那种地方,会不会……”
“会不会丢人?”
柳叶替他把后半截话说了出来,嗤笑一声。
“你以为那些酒水是怎么来的?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酒坊的伙计们一点一滴做出来的。”
“你以为竹叶轩这么大的摊子是怎么运转的?”
“靠的是规矩,是流程,是无数人各司其职!”
“你去看看,不是让你去当小伙计扛酒坛子,是让你去看看这世上的活路是怎么走的,懂了这个,你以后看人看事,眼光都不一样。”
柳叶的话像一把钥匙,一下子打开了李治心里的锁。
是啊,他不能只停留在想的阶段。
去看看,去学学,总没坏处。
丢人?
比起让母后和妹妹过得更舒心,这点顾虑算什么。
“姐夫,我明白了!”
李治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
“我明天就去!”
柳叶微微颔首,颇为欣慰的说道:“这就对了嘛!”
“记住,去了多看多听,不懂就问!”
...
第二天午后,李治安顿好几个精力旺盛的小祖宗。
便换上了一身更简洁的深蓝色袍子,没带任何随从,独自一人前往位于长安城西市附近的竹叶轩酒坊。
酒坊占地颇广,隔老远就能闻到一股混合着谷物发酵的醇厚酒香和蒸煮粮食的甜香。
门口有护卫守着,看到李治出示了李义府给的凭信,恭敬地放行。
李义府已经在里面等着了,他今日也穿得朴素,像个普通管事,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
“晋王殿下这边请,咱们边走边看。”
李治拱了拱手,道:“义府先生不必客气,既然来了,那李治便是学生!”
两人走进作坊区,巨大的声响和蒸腾的热气扑面而来。
眼前,是一条条分工明确的流水线。
巨大的蒸锅冒着滚滚白气,赤膊的壮汉们喊着号子,用特制的木锨翻动着锅里金黄的粟米和高粱,汗水顺着古铜色的脊背往下淌。
“这是蒸粮,酿酒第一步,火候和翻搅都极有讲究。”
李义府的声音在嘈杂中依旧清晰。
再往里走,是冷却和拌曲的区域。
蒸熟的粮食被摊在巨大的竹席上,由专门的工人用木耙快速摊开降温。
等温度降到适宜,便有老师傅将磨好的酒曲粉末均匀地撒上去,动作快而准,如同在完成一场仪式。
“拌曲是关键,曲是酒的魂,咱们竹叶轩的曲,都是老窖里养出来的,独一份。”李义府的语气带着自豪。
接着是入窖发酵的区域。
一排排巨大的陶缸半埋在地下,只露出缸口,用厚厚的草垫和泥封盖得严严实实。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带着酸味的发酵气息。
“这些缸,就是酒的摇篮,少则一月,多则半年甚至更久,才能变成酒。”李义府解释道。
“不同的酒,发酵的时间和温度都不同。”
最后是蒸馏区。
这是最热也最壮观的地方。
巨大的天锅架在灶台上,下面柴火熊熊燃烧。
蒸馏出的无色透明的酒液,如同涓涓细流,从特制的竹管中缓缓流出,落入下方接酒的陶坛里。
经验丰富的老师傅时不时用一个小木勺舀起一点新酒,在指尖捻开,凑近鼻子闻,或者尝一小口,眉头微蹙或舒展,决定着这一锅酒的品质和流向。
李治看得目不转睛。
他第一次知道,平日里喝到的或醇厚或清冽的美酒,背后竟是如此繁复,需要无数人协作的庞大工程。
那些挥汗如雨的汉子,那些一丝不苟的老师傅,他们的专注和熟练,构成了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
这不是书本上轻飘飘的稼穑艰难,而是生民之力!
“义府先生!”
李治看着那源源不断流出的酒液,忍不住问道:“这酒卖到各地,利润如何?比如……比如我的封地晋阳?”
李义府闻言,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