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玄龄连忙接住,迅速翻开。
那是民部汇总的年度商税统计简表。
他的目光直接扫向最后几行。
“……竹叶轩商行及其关联产业,岁缴商税总额,占天下商税逾两成?”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仔细确认了一遍数字。
这个比例太惊人了!
不过...按理说这个数据,也应该是他们几位宰相先看到,为何会先出现在陛下手里?
李世民淡淡的说道:“这是十大会馆的商情,并非是民部自己统计出来的,只是经由民部递到了朕的手里。”
“看到了?不是朝廷要压制谁,是他们自己根本追不上柳叶那小子折腾的速度。”
“朝廷就算想扶植别人去跟他打擂台,也得有那个本事才行。”
他挥了挥手,道:“其他大商行爱怎么想怎么想,只要他们遵纪守法,按时缴税,朝廷自然公允。”
“但指望朝廷为了所谓的平衡,去拖竹叶轩的后腿,妨碍海外大计,那是痴心妄想。”
话说到这个份上,道理已经掰开揉碎。
朝廷需要竹叶轩的海外力量,竹叶轩的实力又早已一骑绝尘,压制其他商行是市场本身的结果,而非朝廷刻意的偏袒。
房玄龄沉默了,陛下的逻辑清晰而强硬,国家的现实利益摆在眼前,作为宰相,他维护的是秩序和传统,但陛下此刻代表的,是扩张和未来。
他缓缓将那份商税奏报放回御案,深深一揖。
“臣明白了,陛下圣虑深远,非臣等所能及!”
“嗯,明白就好,年会的事你们几个看着安排,莫要失了朝廷体面就是。”
李世民似乎也松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
“臣告退。”
房玄龄再次行礼,步履略显沉重地退出了两仪殿。
殿内,李世民脸上的凝重之色在房玄龄离开后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按捺不住的兴奋光芒。
他快步走回御案后,没有坐下,而是俯身,近乎急切地从御案最底层的暗格里,小心翼翼地抽出了一卷用厚实坚韧的皮纸绘制的卷轴。
这卷轴,是和柳叶那份华丽请帖一起送来。
他解开系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将卷轴在宽大的御案上缓缓铺开。
哗啦——
一张前所未见的巨大图卷展现在眼前。
这不是他熟悉的任何一版《禹贡图》或《海内华夷图》。
这张图上,大唐辽阔的疆域清晰在目,但只是占据了图卷中央偏东的一隅!
更广阔的视野,向四面八方延伸出去。
向西,越过他熟悉的西域三十六国,是广袤得令人心悸、标注着波斯、大食的土地,再向西,竟还有一片巨大的陆地轮廓,其南端尖角被细致描绘。
向北,是辽阔无垠、标注着各种部族名称的草原和森林,一直延伸到一片被冰覆盖的海洋。
向南,是烟瘴之地的岭南、林邑、真腊,然后是浩瀚的海洋,星罗棋布着无数岛屿。
再向南,竟又是一片巨大的,轮廓奇特的陆地,其形状之怪,若非图上线条清晰,他几乎以为是绘图者的臆想。
而更让他呼吸急促的,是东方!
越过新罗、倭国,是一片浩瀚得无法想象的大洋。
按照柳叶的说法,若乘快船一直向东,航行数月,会抵达一片同样广袤的新大陆,上面有着完全不同的国度,和难以计数的资源!
图上甚至用朱砂勾勒了一条从登州出发,横跨大洋的虚线,旁边小字标注着“海图推测航线”。
李世民的手,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抚过图上那代表未知海洋的深深蓝色,抚过那些标注着黄金、白银、宝石、香料、奇异作物图标的陌生大陆。
他的目光灼灼,仿佛要穿透这张皮纸,看到那万里之外的壮阔与富饶。
“天下…竟有如此之大!”
他低声喃喃,声音里充满了震撼、渴望和一种前所未有的雄心被点燃的炽热。
“朕坐拥九州,自以为富有四海…原来不过是坐井观天!”
这张图,彻底粉碎了他原有的世界观,一个比他所知广阔十倍,百倍的世界,带着无尽的机遇和挑战,赤裸裸地展现在这位雄主面前。
柳叶描绘的海外计划,在这张图面前,从一个商行的冒险,瞬间升华为一个帝国迈向星辰大海的宏伟蓝图!
他猛地合上地图,动作带着一种决断的力度。
“来人!”
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更衣!备马!朕要出宫,去长公主府!立刻!”
他必须去找柳叶!
这张图上的每一个符号,每一条海岸线,都像一个巨大的谜题和诱惑,他需要柳叶这个“始作俑者”给他更多的解答!
年会已经是次要的了。
此刻,没有什么比弄清楚这个世界的真实模样,以及大唐如何能在其中攫取最大的荣光更重要的事了。
...
就在李世民带着满心震撼与急切冲出皇宫的同时,房玄龄也回到了政事堂。
面对诸位宰相探询的目光,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略显疲惫地挥了挥手中的请帖。
“都准备准备吧,陛下…与皇后娘娘,已决定亲临竹叶轩年会,旨意很明确,我等必须随驾。”
短短一句话,在安静的政事堂里如同投下了一颗惊雷。
高士廉老脸一僵,花白胡子抖了抖,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颓然坐回椅中,再无一字反驳。
虞世南捻着胡须的手停在半空,眼中满是复杂,最终也只是默默点头。
消息像长了翅膀的雪片,无声无息,却又迅猛无比地从政事堂飞向三省六部、九寺五监。
皇帝皇后亲临一个商行年会?
宰相重臣全体随行?
整个长安城四品以上的官员圈子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陛下真要去?”
“疯了不成?这…这成何体统啊!”
“嘘!慎言!陛下都去了,我等还能不去?赶紧想想送什么贺礼吧!别撞了忌讳!”
“驸马爷这圣眷…真是泼天了!”
“听说是因为海外的大买卖?”
“快,备车!去打听打听竹叶轩年会具体章程,穿什么衣服合适?送什么礼不失身份又能入驸马的眼?”
“……”
各衙署的官员们再也无心公务,或聚在一起压低声音议论纷纷,或匆匆回府与幕僚商议对策。
准备贺礼的,挑选衣冠的,打听消息的,整个长安城上层官僚体系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年会任务”而陷入一种奇特的忙碌和躁动之中。
茶楼酒肆里,小道消息飞传,市井百姓虽然不明就里,但也敏锐地感觉到,长公主府那个竹叶轩,怕是要办一件捅破天的大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