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屋里的白炽灯晃着昏黄的光,把老许头佝偻的影子投在土墙上,像棵被霜打蔫的老玉米。二懒蹲在门槛上,指间的烟卷燃得只剩半截,烟灰簌簌落在补丁摞补丁的裤腿上。他猛吸一口,烟圈在灯影里散开,终于开了口,声音比烟丝还糙:“老许头,前进刚跟你说的话,进耳朵眼里了没?”
老许头缩着脖子没应声,手里的旱烟杆在鞋底上磕得邦邦响,烟锅里的火星子溅出来,烫得他赶紧甩了甩手。
“以后别再撺掇人去厂里闹事了,不管你多大年龄该抓照抓。”二懒把烟蒂摁在地上捻灭,语气沉得像块石头,“你以为现在还是许大宝说了算?他那案子,省里专案组都驻了仨月了,查出来的事够判他个三五十年的——行贿、贪污,哪样不是钉死的?你当是仨瓜俩枣的事?那是巨额!巨额你懂不懂?能把你家那三间瓦房都能堆满的钱!”
老许头的喉结滚了滚,终于抬起头,眼里蒙着层浑浊的泪:“我……我哪知道他胆肥成这样……”
“你不知道?”二懒冷笑一声,转头看向坐在炕沿上的许大宝媳妇。那女人正揪着衣角,手指头把布都抠出了毛边,“还有你,许大宝媳妇,老实在家待着,别一天到晚东窜西窜找门路。你当专案组是咱村的调解会?那是省里派下来的,个个铁面无私,你找谁都白搭——托人?门儿都没有!”
许大宝媳妇猛地抬起头,眼里的泪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砸在膝盖上洇出一小片湿痕:“二懒叔,我……我就想知道,大宝他到底判多少年啊?哪怕让我去探回监也行啊……”
二懒别过脸,看着灶台上结着蛛网的豁口瓷碗,声音低了半截:“我跟你说句实在的,这辈子出来的机会,渺茫得很。你就甭惦记他能出来的事了,等判完了,自会告诉你探监的时间的。”
“啥?”老许头手里的旱烟杆“当啷”掉在地上,他扑过去抓住二懒的胳膊,指节攥得发白,“我儿子要蹲一辈子监?那我老许家岂不是绝后了?”他突然嚎啕起来,哭声像被踩住的老猫,“呜呜……大宝啊,你说你多傻啊!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贪那黑心钱!怪不道去年盖房时就敢挪用厂里的材料,我当时咋就没看出来啊……”
许大宝媳妇也跟着哭,眼泪掉得像断线的珠子,嘴里反复念叨:“都怪我,都怪我没拦住他……”
“怪你?”老许头突然止住哭,红着眼瞪向儿媳妇,“都是你这婆娘见钱眼开!我说不让他承包那个石艺厂,你非得吹枕边风,说能赚大钱!现在出事了吧?还有你惯的那个儿子,成天胡作非为,多少天都没回趟家了,将来还不是跟他爹一个德性?”
“爹!我也是好心啊!”许大宝媳妇被骂得直哆嗦,眼泪混着鼻涕往下淌,“我哪知道会闹这么大……我就是想让家里过好点,让孩子能穿件新衣裳……”
“行了行了,吵啥吵!”二懒猛地站起来,椅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响,“事都到这份上了,再怨谁也没用。”他看了眼墙上歪歪扭扭的挂历,上面还圈着许大宝生日的日期,“我出去溜达溜达,你们爷俩自己消停会儿。”
老许头没再骂,只是蹲在地上,双手抱着脑袋呜呜咽咽,像头受了伤的老牲口。二懒叹口气,转身往外走,刚迈过门槛,就听见屋里传来的大宝媳妇压抑的哭声,夹杂着老许头断断续续的念叨:“作孽啊……真是作孽啊……”
院门外的月光洒在土路上,泛着层青白的光。二懒往村口走,远远看见许前进站在小卖部的灯影下,正低头摆弄手机。
“事办完了?”许前进抬头问,眼里带着点疲惫。
“嗯,该说的都说明了。”二懒摸出烟盒,发现空了,许前进递过来一支,他接过来点上,“老许头哭瘫了,大宝媳妇也够呛,估计短期内闹不出啥乱子了。”
许前进点点头,望着远处燕子家亮着灯的窗户:“那我该去忙燕子的事了,她打算明天开业,货还没理清楚呢。”
“干脆你去南山石艺厂不完了吗,咱们调换一下。”二懒吐了个烟圈,忽然笑起来,“赶紧去吧前进,别刚消停两天又出岔子。”
“厂里没事,只要老许头家不闹腾,工人们都能踏实干活呢。”许前进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倒是美丽姐那边,还在为仓库的事犯愁,你去帮着协调下,让她宽宽心。”
“你呀,就想着你的美丽姐。”二懒笑骂着捶了他一下,“天天把你二懒叔当枪使。”
“谁让你是好枪呢?”许前进也笑了,“不好使的枪,我还不用呢。”
“好家伙,现在学会贫嘴了?”二懒摇摇头,转身往村西头走,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行了,我去看看。你也早点回,别让燕子等急了。”
许前进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摸出手机给燕子发了条信息:“忙完了,这就过去。”屏幕亮起的光映在他脸上,带着点暖意。夜风吹过村口的老槐树,叶子沙沙作响,像是在说,日子总要往前过,不管昨天有多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