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屋内,李慕白正研制着新的药物。温瑾川抱着江予白闯进来时,药碾里的粉末洒了满地。
“放榻上!”
江予白的衣领被掀开,三根银针下去才堪堪镇定下来。
“他在药房见了谁?”
“十七...”温瑾川声音发涩,“他们只是整理药材。”
“只是整理药材?”李慕白怒斥:“你明知他母亲是死在七镜楼手里,他的自刎也是那萧淮之所害!这两桩事早在他心里扎了根!你还让他们二人独处?”
窗外竹影忽闪,落在江予白发白的脸上。温瑾川伸手替他掖紧被角,喉结滚动:“是我大意了。”
李慕白收回银针,指腹在江予白腕间又探了探,沉声道:“失忆于他反倒是福。那两桩事,任哪一件都能要他的命。记住,绝不能再让他们独处。倘若予白恢复记忆,看到他的师兄和他的仇人在一起,你让他怎么想。”
温瑾川垂眸:“可山林就这么大,我...”
“没有可是。”李医仙截断他的话,“要么让十七走,要么你就给我好好看着他...”
“师父!”温瑾川猛地抬头。
李医仙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抬手一挥:“予白如今只剩我这个师傅,我不护着他还有谁能护?你这个做师兄的心里只有那十七,可还为你师弟想过?”
“他若恢复记忆,你有想过他能不能承受吗?”
温瑾川沉默片刻,终是低声道:“... ...我明白了。”
他满心欢喜的带着十七来见他的爹娘,从自己告诉十七要带他来这后眼里所瞧见到的期待,全都牵扯着他的心脏。
十七熬了二十年才从血海里爬出来,那双染过无数人命的手,如今连碾药都小心翼翼。
温瑾川垂下眼,可当视线落到他师弟的眉间时,心里的声音却又在告诉他,你已经对不起予白了,还要置他于死地吗?
他若恢复记忆该怎么办?
到时候他又该如何两全?
他是不是就不该带十七来这片山林,十七是不是就不配拥有这种安逸的日子?
不...
他的十七该配得上这世间万物所有最好的!
可师父却说...
让他走?
他能去哪?
十七早已无处可去。
这山林是温瑾川许诺给他的归处,是他熬过二十年后,唯一能触碰到的光。
才三天... ...才三天啊。
他闭了闭眼,喉间苦涩翻涌。
推门而出,正对上十七发白的脸。
意识到门外人可能听到了要让他走的话,刚准备要解释。
可十七却径直越过他,在门旁咚地跪下。
“李前辈。”十七朝着屋内重重叩首,随后跪直:“是十七僭越了。”
周遭的温度急剧降低,
温瑾川去扶他,触到的手臂都异常泛冷。。
“我知道江予白恨我入骨,我也知道不该出现在他面前。可方才药房不是我本意,晚辈无心之失。”顿了顿,继续道:“从今往后,我避着东侧走。求您...让我留下。”
李慕白冷眼瞧着跪在门外的十七,眸中寒光冷冽。
他缓步走到门前,投下的阴影将十七整个人笼罩其中。
李慕白冷笑,“这山林总共就这般大,你能避到几时?”
“师父...”温瑾川刚开口,就被李慕白抬手制止。
李医仙盯着十七看了良久,终是叹了口气。
“罢了。你是瑾川在乎的人,我也不可能真逼你。”
十七紧绷的肩背稍许一松。
“但你若想留下,需答应我三件事。”李慕白竖起三根手指,“第一,万不可与予白起争执;第二,事事顺着他;第三...”
“若他恢复记忆要杀你,你断不可还手!”
温瑾川蹙眉,或许他真的不该带十七来此。
十七却已想也未想叩首:“晚辈应下了。我罪孽深重,自不会与江公子动手。他要杀要剐,我绝无怨言。”
他说得干脆,好似只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温瑾川心头猛地一揪。
李慕白神色复杂地看了十七一眼,转身回屋前丢下一句:“记住你说的话。”
竹门合上。
温瑾川将十七拉起来,满脸愧色。
刚要说什么,十七却比他先一步道歉。“对不起。”
温瑾川一怔,眉头微蹙。
十七嗓音极轻的说道:“让你为难了。”
他们二人,总是这样,十七习惯性地将所有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而温瑾川则永远占据着“正确”的位置。
两人一前一后回了自己的住处。
看着沉默不语的十七,温瑾川的心揪紧,疼得厉害。那单薄的背影直叫他喉间酸涩,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扣住他的手腕。
“十七。是我考虑不周,我没想到予白见到你会反应那么强烈...”
十七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温瑾川叹了口气:“我... ...”
话未说完,十七突然转身跪下:“温夫人昨日想要紫苏叶,我想着帮她采一些。真的不是故意撞见你师弟...”
“在药房,也真的在整理药材,我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
“对不起,我以后会注意...你别后悔...别后悔带我来这...”
十七焦急地解释他是如何撞见的江予白,在药房里他们做了什么。
他很怕温瑾川误会是他故意为之。
而温瑾川看着他这番模样,心像被人生生撕裂般疼痛。
十七这是误会自己后悔带他来了。
他单膝跪地,托起十七的脸,这才发现十七的睫毛早已被眼泪浸湿。
“十七,你看着我。”温瑾川声音哽咽,“我从没后悔带你回来,一刻都没有。”
十七像是无法理解这样直白的袒护。他下意识想低头,却被温瑾川强势托着。
“你听好,”温瑾川一字一句道,“这山林是你的家,是我带你来的。要道歉也该是我道歉,是我没护好你,如果...我是说如果。这儿你真待不下去,我会跟你一起走。”
十七眼皮轻颤,他怎么能走?
这儿有他的爹娘,更何况温殿主与温夫人都是靠药物维持身子,他怎会放心离开:“可是...”
“没有可是。我带你回来,是因为这里本该就是你的归处。你值得这样的安宁,值得被好好对待。”
十七咽了口唾沫,听到温瑾川这番话后,心中的不安才慢慢放下。
温瑾川将他拽了起来:“我师弟的事...我会想办法。但你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我都没有生过让你离开的心思,以后...莫要胡乱揣测我。”
十七呆滞的点头。
就这么不安的过了一日。
——
江予白在榻上睁开眼,额角疼的厉害。
脑子里不断地闪过许多画面,他有些分不清是虚幻还是现实。
药香萦绕间,他看见李慕白正背对着他捣药。 缓慢的撑起身子,哑着嗓音唤了声:“师父...”
李慕白转身,递来一碗黑褐色的药汁:“喝了。”
江予白接过药碗,指尖微颤。
那些破碎的画面又闪回脑海,十七手持利剑,直直刺进他的胸膛。
“师父,”他突然抬头,“他到底是谁?”
李慕白捣药的手一顿,这个他很明显问的是十七:“你师兄的人。”
“我与他...可有过节?”
药杵撞在石臼上,李慕白垂着眼:“没有。”
“可我看见他持剑刺我。”江予白盯着药碗里晃动的倒影,嗓音也愈发听得不是很真切:“是梦...还是真?”
“梦罢了。”李慕白转身取药:“你重伤初愈,难免多梦。”
江予白不信:“师父与师兄...是不是有事瞒我?”
李慕白背影僵了一瞬,随即笑道:“胡说什么。”
榻上的人欲言又止,他发觉自己不管怎么问,师父也不会告诉他。
十七... ...
他紧握药碗,仰头将药汁一饮而尽。
苦得发涩。
——
取下染了血的旧纱,擦拭,上药。
重新绑上新的后,顾辞轻笑道:“我感觉好的差不多了...”
十七边收拾着手边的药箱,边摇头:“你旧伤太重又添新伤,瑾川说你至少要养上半月。”
“哪有这么夸张。”
“这几日过得如何?”十七轻声问。
顾辞笑了笑,眼底闪着几缕暮光:“没想到我这样的人也能过上这种日子,像做梦一样。”
十七指尖无意识地抠了抠药箱边缘,一年前,他也没想过自己会身处在这。
思绪乱涌,强扯出一抹笑:“那就好。”
顾辞眉头一皱:“你这笑比哭还难看。”他担心问道,“出什么事了?”
十七摇头,避开他的目光:“没什么。”
夜风掠过,吹散了他未尽的话语。
又过了两日。
江予白发现这两日他几乎没再见过十七,不知是不是巧合还是那人故意躲着自己。
总而知之,这恰巧说明师父与师兄骗了他。
随意拦住一名弟子,问清了十七的住处。推门而入时,屋内空无一人。
扫视了下四周,自顾自的拉开一张椅子坐下。
约莫一刻钟后,门外脚步声响起。推门而入的却不是十七,而是他从未见过的男子。
“你是?”顾辞也和他一同蹙眉。
江予白起身:“李慕白的徒弟。”他打量着顾辞,“阁下是?”
“在下顾辞,与温公子一同来此。”顾辞抱拳行礼。
“这房间的主人去哪了?”
“应是去帮忙干活了。”顾辞看了眼天色,“算时间该回来了。”
江予白点头,却并未有离开的意思。
顾辞觉得古怪,但也不便多问,默默退到屋外。
不多时,十七的身影出现在小径尽头。见顾辞站在门外,他快步上前:“你怎么在这?伤口又疼了?”
顾辞摇头,压低声音:“有人找你,在里面等着。”
十七面露疑惑,刚推开门,就见江予白好整以暇地坐在椅上,冲他挑眉。十七猛地后退一步,后背撞上门框。
“你们...认识?”顾辞皱眉问道。
还未等十七做出反应,江予白快步逼近,唇角勾起一抹讥讽:“你这模样,唯恐怕我看不出我们之前认识。”
十七垂眸不语,指尖蜷缩。
“看,你朋友都这么认为。”江予白瞥了眼门口的顾辞,语气愈发轻佻。
十七深吸一口气,恭敬道:“江公子有事?”
“有。”江予白转身踱回屋内,再次落座,“我渴了。”
这种上位者的口吻,让顾辞不适。
可十七好似想也没想立即上前,执壶斟茶。
茶汤澄净,热气环绕。
他双手捧着茶盏,躬身递到江予白面前:“江公子请用茶。”
江予白却不接,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十七的手悬在半空,纹丝不动。茶盏渐凉,水雾消散。
顾辞在门外看得眉头紧皱。这人分明是故意刁难,可十七竟如此逆来顺受。
江予白忽然开口,“这么大的礼我可受不起,你能做到这般地步,倒是越让我对你和我之间的事好奇了。”
十七一言不发。
倒是顾辞,他本想上前说些什么。
却被十七摇头拦下。
过了好一会,江予白这才伸手接过,慢条斯理的抿了一口:“啧,凉了。”
十七立刻道:“我重新沏。”
“不必了。”江予白将茶盏搁在案上,起身从腰间抽出佩剑。
顾辞惊愕,出于本能反应,他将十七拉到身后,与江予白怒视:“江公子这是何意?”
江予白轻笑一声,指尖抚过剑身:“二位别误会,我只是觉得这把剑很适合十七公子,想送给他罢了。”
顾辞眉头紧皱,仍挡在十七身前。
被护在身后的十七眉头紧皱,心中警铃大作,这江予白到底想做什么?他强压下翻涌的情绪,低声道:“我惯用短刃,这种武器... ...不适合我。”
江予白眉梢微挑,眼底闪过几抹玩味:“是吗?可我倒是觉得挺合适的。”
他缓步逼近,剑尖微抬,语气不容拒绝,“十七公子不试试,怎么知道合不合适呢?”
十七呼吸微滞,下意识后退半步。
顾辞察觉到他的紧绷,冷声道:“江公子,十七既已婉拒,何必强人所难?”
(啊...好像还得写个一周左右的样子...笑嘎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