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着半块驱邪的桃木雕,跟着 Uncle Li 深一脚浅一脚踩过乱葬岗。月轮被乌云啃得残缺不全,义庄青瓦上凝着的白霜,像极了去年吊死在横梁上的寡妇那张脸。
“记住,进去别乱看。”Uncle Li 腰间的铜铃随着呼吸轻晃,声音里带着不该有的颤意。这是我第一次跟着他跑夜活,替城西米铺老板收尸——据说他儿子今早发现父亲时,尸体正抱着义庄角落的棺材啃木屑,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义庄木门吱呀裂开道缝,腐草味混着浓重的土腥味扑面而来。我握紧煤油灯,光束扫过成排棺木时,后颈突然泛起细密的鸡皮疙瘩——最里侧那口朱漆棺材的铜环上,缠着半截带血的麻花辫,辫梢还坠着颗眼熟的银铃铛。
“在这儿。”Uncle Li 的灯停在右侧墙根。我强忍住呕吐感——米铺老板蜷缩在墙脚,双手抓进自己的喉咙,指甲缝里嵌着黑紫色的泥土,更诡异的是,他瞪圆的眼睛里倒映着半扇打开的棺材门。
当我们抬着竹床靠近时,我听见了指甲刮擦木板的声音。不是来自脚下的尸体,而是头顶。我猛地抬头,看见横梁上倒挂着个穿月白褂子的女人,披散的长发垂到我鼻尖,发间缠着的正是那截麻花辫。
“救...救我...”她的声音像破风箱,腐烂的指尖抓住我的袖口。Uncle Li 突然将我拽到身后,铜铃摇得山响:“你认错人了!”可我分明看见,她腕间戴着的银镯子,正是三天前我在镇口豆腐摊见过的、王寡妇的陪嫁。
棺材翻动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左侧那口素棺的棺盖缓缓滑开,露出个穿对襟马褂的老头,他缺了半边下巴,正用浑浊的眼珠盯着我们,嘴里咕哝着:“还差个垫底的...还差个垫底的...”
Uncle Li 的铜铃突然哑了。我这才注意到,他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衬衫上印着道暗红色的掌印——分明是从背后被人按上去的。义庄角落的烛火突然齐刷刷亮起,照亮了整面墙的血字:“夜探义庄者,留一个,走一个。”
王寡妇的指甲划过我手背,凉得像块冰:“他骗你的...他才是害死我的人...”她转头盯着 Uncle Li,眼眶里渗出黑血,“去年中元,他说帮我迁坟,却把我塞进这口漏风的棺材...”
Uncle Li 突然推开我,拔腿就往门口跑。我这才看见,他刚才站的地方,不知何时渗出滩黑水,里面泡着半具腐烂的孩童尸体。米铺老板的尸体突然抽搐着坐起来,喉咙里挤出咯咯的笑声,手指死死指向 Uncle Li 的背影。
我踉跄着后退,后腰撞上朱漆棺材。铜环“当啷”落地,露出里面蜷缩的尸体——是王寡妇的继子,上个月传闻失足落水的少年。他手里攥着染血的账本,上面用朱砂圈着 Uncle Li 的名字,旁边批注:“阴债三百两,以魂相抵。”
“抓住他...抓住他...”义庄里所有棺盖同时掀起,腐臭的手臂从棺缝里伸出来,每只手上都缠着写有“欠债”的黄纸。Uncle Li 刚摸到门环,门却“砰”地合上,月光从门缝里透进来,照见他脚下缠着的正是少年的麻花辫。
王寡妇的尸体缓缓站起来,腐烂的嘴角咧到耳根:“你说,该留谁呢?”她抬起手,指向我腰间晃动的桃木雕——那是母亲临终前塞给我的,雕着的正是 Uncle Li 的生辰八字。
米铺老板突然扑过来,牙齿擦过我脖子。我侧身躲过,煤油灯砸在地上,火光中看见 Uncle Li 正用铜铃狠砸王寡妇的头,可每砸一下,他自己的脸就腐烂一分。少年的尸体爬过来,指尖戳向我的眼睛:“你闻闻,这味道是不是很熟?你娘的棺材,就是我爹亲手钉的...”
火焰舔上棺木的瞬间,我终于想起母亲下葬那天,Uncle Li 袖口沾着的正是义庄的白霜。王寡妇的银镯子滚到我脚边,内侧刻着的“永结同心”四个字,和母亲梳妆匣里的玉佩纹路分毫不差。
“原来...你们都在等我。”我摸出母亲藏在桃木雕刻里的符纸,火苗映着纸上的血字——那是她用指甲刻的“报仇”二字。Uncle Li 的铜铃终于发出清脆的响声,却不是镇邪,而是送葬曲。所有尸体同时转向他,腐烂的嘴唇开合,唱出同一首挽歌:“欠债还钱...欠债还钱...”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窗纸时,义庄只剩下我和 Uncle Li 的尸体。他的手还死死攥着铜铃,眼睛瞪着墙角——那里不知何时多了口新棺,棺头摆着母亲的梳妆匣,镜子里映着我染血的脸,和匣底那张泛黄的结婚照。照片上,母亲穿着嫁衣,站在 Uncle Li 身边,笑得格外温柔。
我摸了摸手腕,不知何时多了道红痕,形状竟与王寡妇的银镯子分毫不差。义庄外传来晨鸡的啼叫,可我知道,有些债,从来都不是天亮就能还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