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暮色刚刚浸透城里城外,醉风楼的红灯笼,从楼檐一直垂到巷口,一路亮着,映了半条街的光晕。
此处向来是纸醉金迷,寻花问柳之地。
三楼雅间,酒盏相碰的脆响混合着丝竹声幽幽荡着,气氛熏得人的骨头都要软了几分。
左下首的几个五大三粗的男子,正抱着怀里的姑娘放松取乐,而右下首的几个,倒是规矩了些,却也是左一杯右一杯的互敬着。
李松青独自一人坐在上首,玄色锦袍上锈的暗纹在屋内烛火的映衬下泛着幽光。
“老哥厉害!瞧我的!”
划拳声刚落,他右下首一个位置的距离,传来了蒋风大大咧咧的声音。
只见这人猛地仰头,把手里的那杯烈酒喝得个底朝天,还倒转了一下,让赵统领带来的人看了个一清二楚。
“蒋兄弟好酒量!老赵我算是遇到对手了。”
武将之间从来就是直来直往,不绕弯子。
不熟悉的人,几杯酒下肚后,也能勾肩搭背的互相叫着兄弟了。
“侯爷!”
赵统领大嗓门一出,冲着上首的男人遥敬了一杯,李松青也端起酒杯回敬。
赵统领一饮而尽后,把空酒杯往桌上一放,招呼姑娘倒酒的同时,抬眸含笑,带着武将特有的直爽。
“听闻侯爷多次带兵在边关以少胜多,真乃常胜将军啊!”
李松青重新浅酌一口,“赵统领过誉了,胜仗从来不是一人之功,全是边关弟兄们舍生忘死而来。”
“侯爷英勇,叫我等佩服!”
李松青又连续喝了几杯,面前的酒杯才刚半空,一身霜色素纱裙的女子便盈盈而至,绣着牡丹的抹胸里裙,透素纱,隐隐显出几分春色。
她趁机凑到他身边,轻轻提起酒壶作势替他斟酒。
“大人,小女子敬……”
壶嘴才刚要触到杯沿,男人的声音就再次传来,“不必。”
声音不算太高,甚至有些轻柔,可还是让周遭的喧嚣都顿了半分。
李松青把杯中的半口酒一饮而尽,抬手便不动声色地接过她手中的酒壶,自己给自己重新斟满了酒,动作行云流水,恰好避开了她的触碰。
这姑娘提壶的手僵在半空,有些尴尬。
怎么说自己也是醉风楼里数一数二的伶俐人,今儿特意被那位赵统领,安排来伺候这位爷,可从这酒局一开始,这位爷就数次拒绝自己的伺奉。
都已经酒过三巡了,眼瞧着这雅间里,别的姑娘们都忙得团团转,打情骂俏,捏肩捶腿的,自己却一直跟眼前的这位爷搭不上话,她别提心里有多苦闷了。
这位爷面上看着温温和和的,怎么比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还要难伺候?
下首的调笑声时不时传来,有几位甚至让旁边的姑娘喂起了酒。
簪着牡丹绒花的这姑娘见状,眼波娇媚的微微一转,也有样学样,拿起李松青面前的酒杯,递到他嘴边温婉一笑。
“爷尝尝我们醉风楼的春风酿,入口醇香,最是醉人呢。”
李松青再次抬手拒绝,似有不耐,“我这不必你伺候。”
小姑娘的脸顿时一阵红一阵白的,余光瞄到下首那些被汉子搂在怀里灌酒的姐妹,咬着唇又大胆着说了一句。
“爷是嫌奴家了?那…那奴家给您剥颗葡萄?”
面前的男人皱眉,握着酒杯的指节在杯沿不断轻敲着,拒绝的话还没有开口,蒋风已经端着酒杯凑了过来,伸手把这姑娘往旁边带了带。
“姑娘你就别在这碰钉子了,我们侯爷这性子,最不喜这套,来,跟爷走,爷给你找个会疼人的。”
说完半拉半劝地把人拉走,还不经意间冲着李松青挤了挤眼,一副我懂你的意思,倒像是两人早有默契一样。
一边调笑一边晃了一圈,走到一个精瘦汉子身旁时,他把人姑娘往那人怀里一推,拍着他的肩膀大笑,
“徐骑尉,给你找了个小美人儿,这姑娘瞧着灵透,会伺候人,保管让你满意。”
徐骑尉正喝得微醺,冷不丁听到蒋风的声音,眯着眼看了看,随即笑了笑,回拍了几下。
又见那姑娘一身素纱,眉目娇媚,顿时被迷了眼,伸出手就揽住了她的腰。
“还是蒋兄懂我,来,陪爷喝一杯!”
周边顿时又闹了起来。
李松青从始至终都没抬眼,只是捻着酒杯,回敬过几个统领的酒后,晃着杯中剩余的残酒,不经意地提起军务来。
“听闻北衙六卫粮库的账目出了些问题?不知赵统领当差久,人头熟,不知可否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虽然语气听着十分缓,但这种场面下谈正经事,还是让气氛有些凝滞。
蒋风机灵,知道李松青的性子,赶紧在一旁接话,哈哈笑着打圆场。
“哎呦!瞧瞧我们侯爷,同从前在酉阳时一样,脑子里近想着军务了,出来喝酒都不落下。”
“这才接手几天啊,就一眼看出了问题。”
蒋风素来会调节气氛,就着丝竹声,拍了拍赵统领的肩膀,“赵老哥,你听听,咱们侯爷多信任你啊!知道你在北衙当差最久,门儿清,这才问你呢。”
他这顶高帽子给赵统领一带,瞬间拉近了彼此间的距离,给了他一个舒服的台阶。
又转头给李松青挤了挤眼提醒,“不过话说回来,粮库那点账,都是多少年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琐碎得很,保不齐啊,是底下的人记错了几笔。”
“老哥你回去受累再让人核查核查,给我们侯爷一个准信就是了,犯不着费神。”
说完他拿起酒壶,先给赵统领斟满了酒,又转身回去给李松青斟酒,并借机提醒道:“青哥悠着点,急不得!”
李松青接收到他的讯息,点了点头。
蒋风再次举杯,“来,先喝酒,我们侯爷刚接手差事,很多事情都不熟,大家往后都帮衬着点,咱们北衙的差事才能一帆风顺不是?”
他说完这话,李松青唇角勾着淡淡的一抹笑,抬眼扫了赵统领等人一眼后,轻声开口道:
“蒋风说得是,日后有劳诸位了。”
*
一上午的规矩刚学完,许云苓才得以坐下来放松片刻。
素绿照着吩咐,端着碗参茶进来,后头跟着进屋换香的素云和几个小丫头。
素云带着小丫头熟练的打开香炉,重新换上新的香饼,不一会儿,柏子香的熟悉淡香就浮在了半空,虽不及梨花的甜香,但也胜在清新淡雅。
自从上次她的熏香出了问题后,这些小事就变得更加严格了起来,觉得晦气,宋怀山甚至连梨花香都换成了柏子香。
屋里静悄悄的,许云苓喝完参茶后,把所有人都打发了下去,闭着眼睛,歪在榻上,享受着此刻的放松与宁静。
灵雀进来汇报时,她都快睡着了。
“照您的吩咐,已经派了人去了一趟广元寺,把东西交给了主持大师做法事。”
李母的生忌,不仅李松青记得,她也记得。
且再有几日,就到了李松青的生辰了。
她想起去年两人在酉阳时,她原本想给他好好过次生辰,却因为边关战事,又事发突然,他连续好几日都没回家,精心准备好的生辰都没得过上。
最后他回来时,她只能亲手擀了一碗稀巴烂的肉丝面,给他补过了生辰。
许云苓微微直起身子,冲着灵雀笑了笑,“有劳了!”
怎么说那也是她的婆母,她这做儿媳的,是该尽份心意,该亲自去一趟的。
可宋怀山以她身子还没好为由,怎么都不让她出府,她只好让灵雀帮她去做这件事。
对于宋怀山这段时间的细微反常,且那个叫四娘的杂役的话里话外,许云苓原本就警惕的那份怀疑,重新在心里埋下了种子。
可她见不到四娘,宋怀山也以酥饼吃多了容易燥为由,不允许她总是吃这些东西,周边又都是他的人,她就是想问些东西,都问不出来。
越是这样,她就越觉得不对劲。
“把四娘叫来,就说我有话想同她说。”
许云苓索性不装了。
“四娘是外仆,按规矩不能…”
“那便让她再做一次麻酥饼。”
“我这几日总是睡得不好,上次她做的乌鸡汤,我喝着挺有滋味的,也睡得香些,你再让她蒸一盅来试试。”
灵雀想起世子爷的吩咐,刚想拒绝,可对上许云苓的神情,终究还是妥协了。
“是!奴婢这就去,少夫人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