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的琉璃盏里盛着各色菜肴,蒸腾的热气裹着鲜香漫开来 —— 冰晶豚肉切得薄如蝉翼,裹着赤红的火燎草酱汁,在光下泛着莹润的光;灵枣与绿波草熬成的太极羹,白绿两色旋成阴阳鱼,羹面浮着几粒碎金般的桂花;水晶糕蒸得透亮,能瞧见里头嵌着的蜜渍灵果,咬下去时甜香混着麦香,在舌尖化开。
凌天夹起一片冰晶豚肉,酱汁的微辣裹着豚肉的嫩滑,刚入口便忍不住又添了几片,眼底漾起几分赞叹。赤纨舀着太极羹,绿波草的清苦与灵枣的甜润在舌尖交织,竟生出奇妙的层次感,她挑眉看向素莲,难得没毒舌。
逸尘和卯澈捧着水晶糕,腮帮子鼓鼓的,好吃得直晃脑袋 —— 逸尘的鹿茸不知何时冒了出来,沾着点糕屑;卯澈的兔耳也支棱着,尾巴在椅后摇成了小扇子,活像两只偷吃到蜜的小兽。
阿木尔抓起八珍鸭的鸭腿,一口下去撕下大半肉,油汁顺着嘴角往下淌,含糊道:“这鸭炖得够烂,就是……” 他咂咂嘴,看着手里只剩小半截的骨头,“要是有羊腿牛腿就好了,这鸭腿对我来说,两三口就……”
话没说完,腰眼被凌天用手肘轻轻撞了一下。阿木尔一愣,嘴里的肉还没咽干净,心里直犯嘀咕:我就说句实话,凌天还不知道我爱吃大口肉?
斜对面的洛澈却已皱起眉,目光扫过素莲,语气带着数落:“你看看你,阿木尔兄这般体格,一身部落装束,明眼人都瞧得出爱吃牛羊肉,你偏做些鸡鸭和这些精细玩意儿,怎么合他口味?” 他放下玉筷,声音里满是不耐,“跟我这么多年,连这点眼力劲都没有。”
素莲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指尖泛白,却没抬头,声音轻得像落在桌上的糕屑:“是我考虑不周,让夫君失了礼。”
她转向阿木尔,起身时裙摆扫过椅腿,微微欠身,眼底带着歉意:“阿木尔先生,实在对不住,今日的菜不合您口味。我明早就去采买最新鲜的奔雷羊和土山牛,定给您做最合口的肉菜。”
阿木尔彻底懵了,嘴里的鸭肉差点没咽下去。他明明没说菜不好吃,就随口提了句没牛羊肉,怎么就成 “不合口味” 了?他张了张嘴,想解释却被洛澈的冷哼打断:“行了,坐下吧,别杵着碍眼。”
素莲默默坐下,拿起公筷给逸尘夹了块灵鱼,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谁。
饭桌上的香气似乎淡了些,逸尘咬着水晶糕,看看低头的素莲,又看看一脸理所当然的洛澈,悄悄把自己的鸡腿往阿木尔碗里推了推。卯澈则拽了拽凌天的袖子,小爪子指了指素莲,眼里满是不解。
凌天夹菜的动作顿了顿,望着素莲鬓角沾着的一点面粉 —— 想来她在膳房定是忙了许久,才做出这满桌精致菜肴。他没再说话,只是给阿木尔碗里添了勺太极羹,用眼神示意他别再多言。
阿木尔看着碗里的羹,又看看素莲低垂的眉眼,突然觉得手里的鸭腿没那么香了。
夜幕像块浸了墨的锦缎,缓缓罩住幻晶阁。灵晶灯次第亮起,在膳厅里投下暖黄的光,映着桌上残余的菜肴。素莲起身,指尖刚触到琉璃碗的耳柄,想把碗筷收拾到食盒里,却被洛澈一声厉喝惊得缩回手。
“放下!” 洛澈突然拍了下桌沿,紫檀木桌面发出沉闷的响,他的声音像淬了冰,“你当幻晶阁是没下人的小破院?”
素莲的手猛地一颤,琉璃碗在指尖晃了晃,差点摔在地上。她连忙稳住碗,指尖泛白,低着头不敢看他。
“通云国三大商会之一的脸面,都要被你这点小动作丢尽了!” 洛澈的声音拔高了些,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脏活累活有佣人干,用得着你动手?你是我洛澈的妻子,当着贵客的面收拾碗筷,传出去别人不戳我脊梁骨?说我连个体面的佣人都雇不起,要让女主人亲自动手?”
“对不起,夫君,我只是……” 素莲的声音细若蚊蚋,想说自己只是习惯了打理这些,话没说完就被洛澈厉声打断。
“好了,懒得听你解释。” 洛澈起身,侍从连忙递上绣着金线的长袍,他披衣时动作随意,“我等下去春花楼谈笔生意,你在这儿好生照看几位贵客。”
素莲的睫毛颤了颤,抬起头时眼里带着点微弱的试探,声音涩得像被砂纸磨过:“夫君,这都入夜了…… 还有什么生意要去那种地方谈?”
洛澈斜睨了她一眼,嘴角勾起抹讥诮:“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生意场的事,酒桌上谈得最顺。” 他系好袍带,转身时瞥都没瞥她,“今晚说不定晚点回,也可能不回。到了时辰你自己睡,不用等。”
话音落,他已大步跨出膳厅,锦袍的下摆扫过门槛,带起一阵风,吹得灵晶灯的光晕晃了晃。
素莲僵在原地,望着他消失在回廊尽头的背影,指尖攥着桌布的一角,指节泛白。她当然知道,哪里是什么谈生意 —— 春花楼的姑娘们会唱靡靡的调子,会用金铃似的笑声缠着洛澈喝酒,绝不会像她这样,连句讨喜的话都不会说。
可她能做什么呢?
她只是个没修过仙的普通人,既没有娘家的势力可依,也没有能让洛澈另眼相看的本事。洛澈要走,她只能看着,连句挽留的话都不敢说。
灵晶灯的光落在她空荡荡的手边,映得那片桌面格外冷清。桌上的残羹还冒着淡淡的热气,是她忙了一下午的心血,可在洛澈眼里,似乎还不如春花楼的一杯劣酒。
她缓缓蹲下身,将散落的银筷一根根捡起来,指尖触到微凉的银器时,忽然想起刚嫁过来时,洛澈也曾笑着夸她做的水晶糕甜。只是那时的甜,早就被日复一日的轻视,磨成了如今舌尖的涩。
回廊外传来洛澈乘上灵舟的声响,素莲抱着银筷,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灵晶灯的光在她脸上投下长长的影,像一道解不开的锁。
逸尘踮着脚,小手够到桌角的琉璃碗,鹿茸在灵晶灯下晃出细碎的影:“素莲姐姐,我们帮你收呀。” 卯澈早已搬来小凳,站在上面用布巾擦着桌面,兔耳支棱着,尾巴扫得布巾 “哗啦” 响,两个小家伙的笑脸像刚剥开的灵果,甜得晃眼。
素莲本想摆手说 “不用”,话到嘴边,看着逸尘沾了点糕屑的鼻尖,还有卯澈布巾上歪歪扭扭的褶皱,终究是咽了回去,只轻轻 “嗯” 了一声,指尖捏着桌布的一角,眼底漾开点微暖的光。
凌天走过来时,正看见素莲和两个小妖蹲在地上捡银筷,她的动作很轻,像怕碰疼了那些餐具。他放缓脚步,声音轻得像灵泉漫过卵石:“素莲姑娘,你没事吧?”
素莲抬起头,脸上努力挤出个笑,眼角的细纹却藏不住那点涩:“没事的,凌先生。” 她捏着银筷的指尖动了动,“夫君就是说话急了些,心里还是有我的。前些日子,他还特意让人给我捎了盒‘醉春红’的脂粉呢。” 她顿了顿,像是在说服自己,“他最看重商会的体面,见不得我失了规矩,也是情理之中。”
“什么情理之中?” 赤纨 “哐当” 一声把铜钱剑搁在桌上,叉着腰就瞪起了眼,“换做是我,他敢那么嚷嚷,我当场就把这碗灵枣羹泼他脸上!不拿铜钱剑抽他几下,都算给他留脸了!” 她越说越气,蛇形发绳滑到下巴,“姑娘你也太好性子了,凭什么受这种气?”
素莲被她说得愣了愣,低下头继续擦银筷,没再说话,只是指尖的动作慢了些。
阿木尔在旁挠着头,玄铁刀的刀柄被他蹭得发亮,一张脸皱成了包子:“都怪我…… 刚才不该说要吃羊腿牛腿的,是不是我说错话,才让素莲姑娘受委屈了?” 他瞅着素莲,又看看赤纨,急得直跺脚,“早知道我就不说了,其实那八珍鸭挺好吃的,真的!”
逸尘举着块没吃完的水晶糕,往阿木尔嘴边递:“阿木尔哥哥没错呀,是洛澈哥哥自己不好。” 卯澈也跟着点头,小爪子拍了拍素莲的手背:“素莲姐姐别难过。”
素莲看着两个小家伙认真的脸,眼眶忽然有点热。她吸了吸鼻子,把银筷放进食盒,轻声道:“谢谢你们。我真的没事,就是…… 有点累了。”
灵晶灯的光落在她鬓角的碎发上,像撒了把碎金,却照不进她眼底那片深深的影子。收拾好的食盒被佣人端走时,素莲站在原地,望着空荡荡的膳厅,忽然轻轻叹了口气,那声叹息轻得像羽毛,落在地上,悄无声息。
素莲垂着眼,指尖捏着浅碧色裙摆的一角,声音轻得像被夜露打湿:“妾身身子有些乏了,先回房歇息。几位若有吩咐,唤佣人便是。”
她转身时,眼尾泛着水光,被灵晶灯的光映得格外亮,肩膀还在微微抽动,明明是强撑着挺直的背,却像根被雨打蔫的莲茎。众人都看在眼里,谁也没再多言 —— 有些委屈,终究是旁人插不上手的。
赤纨嘀咕着 “洛澈那家伙真该打”,跟着佣人去了西厢房;阿木尔还在懊恼自己说错话,挠着头往南院走;逸尘扶着卯澈,两个小家伙边走边小声安慰对方 “素莲姐姐明天会好的”;连一直守在洛澈房外的侍从,也识趣地退远了些。
夜色渐深,幻晶阁的三叶荷池却亮着微光。荷叶上的灵露滚成珠,映着漫天星子,灵气在池面浮成淡青的雾。凌天缓步走在池边的玉石路上,指尖掐诀,引着灵气入脉 —— 荷池的灵气最是温润,正好抚平白日里的燥。
可调息间,思绪却忍不住飘回白天。
他认识洛澈是在青蚨城。
那时洛澈还是个刚接掌幻晶阁的少年,手持算盘,金色的眼睛亮得像淬了星,几句话就实现了自身利益的最大化。那时的他也爱逗姑娘,却总留着分寸,发乎情止乎礼,眼底藏着商人的机灵,也藏着少年人的锐。
可如今呢?
对素莲的轻慢,对春花楼的沉迷,把 “体面” 挂在嘴边,却把最基本的尊重踩在脚下。那双眼眸里,少年时的锐被酒色磨钝了,只剩下被面子和欲望撑起来的虚浮。
是经营商会这些年,被权力和利益浸得变了质?还是说,他骨子里本就藏着这样的凉薄,只是从前没机会显露?
凌天停下脚步,望着池里舒展的荷叶。
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荷叶上的露水滴落,咚地砸在池面,荡开一圈圈涟漪,像他心里理不清的褶皱。
夜风拂过,带来远处素莲方才没忍住的、极轻的啜泣声。凌天收回灵力,轻轻叹了口气 —— 人心这东西,果然比最难解的毒,还要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