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风凉,说完话后,虞卿将姜屹送回他住的院子后离开,姜屹一路走进屋内,直到坐到椅子上,指尖碰到滚烫的茶水,才发觉自己浑身已经冷透了。
好似回到了二月生病时的那个午后。
他本专心准备着今年科举,本已收拾好东西准备进京,结果有一日突然病的起不来身,郎中对他说此遭病势凶猛,怕是要病上好久,定是赶不上进京考试了,让他静下心来好好休养。
他懊悔万分,自责不已,本来此次信心十足,却因为疏忽照顾自己而患病错过。
只能目送大哥进京,而后整日躺在床榻上养病。
病势凶猛,他整日都有些昏沉。结果有一日,母亲带着父亲和其他许多人进了他的院子,冯氏被捆着扔了进来,发出沉闷的响声。
母亲进来后心疼地坐在他床前,摸摸他的额头,无声落泪。
“我儿受苦了,莫要再自责,不是你的错。”
母亲转过身,怒极地指着冯氏。
“都是这毒妇害你!冯氏,你好狠毒的心,屹儿是姜家的孩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为何要在他进京赶考前下药害他!”
冯氏被捆着,却昂着头看着母亲,她脸上有几分疯狂,此时说话早已无所顾忌。
“陈清,你很恨我吧,当初我同老爷在一起,你定心如刀绞。”
“哈哈哈哈,凭什么你的孩子都有中举之望,我儿却如此?就连老爷都想放弃他,难道他天生蠢笨?我不信!”
“老爷也嫌我年老色衰,生的孩子也不够优秀,又宠爱别的侍妾,有了别的孩子,可当初老爷也是真心待我啊。”
“我不痛快,大家都别想痛快。你该庆幸,那日姜岩没中招,不然你两个儿子都别想去科举!”
“啪!”
没等母亲出手,父亲直直走到冯氏面前,甩了她一巴掌。
“毒妇!岩儿屹儿若是今年一同中举,我姜家就又出了两位进士,你竟敢对他们下药,都被你给毁了!”
冯氏嘴角溢出血迹,不可置信地看着父亲,又苦笑出声,往父亲身后看去,话里带着浓浓的嘲讽。
“老爷,你以为府中人只有我恶毒吗?这法子可不是我一个人想出来的,你宠爱的那个年轻貌美的周氏,她跟你是一条心吗?哈哈哈哈哈哈!”
周氏听见冯氏指认她,脸色都苍白了几分,连忙跪到父亲脚边,拉住他的手,欲语泪先流。
“老爷,峤儿如今只有五岁,还只是个稚童,我又是姜家人,我怎会害二少爷啊?老爷,您了解我,我不敢做这些事的。”
那日,屋内极其混乱,母亲握着他的手,看向父亲的目光里闪烁着仇恨,他觉得那些人的面目渐渐可怖。
之后冯氏病逝,周氏禁足至他病愈。
待大哥回府,府内又被他成进士之喜所笼罩。
……
“砰!”
白瓷茶杯被姜屹猛地挥出去,撞上门扉,碎了个彻底,温热茶水四下飞溅。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虞卿心头百般思绪萦绕,本来往听竹轩的步子拐进了姜芝的屋子。
屋子里,虞卿侧坐在床边,支着头趴在姜芝膝上,声音闷闷的。
“母亲,您知道吗?我幼时曾以为全天下都和我们家一样,到后来我发现高门大户,几乎户户三妻四妾,孩子一大堆,家族的关系乱的吓人。”
“我原以为舅舅舅母情深,直到今日您同我讲过后,我亲眼看到那两位姨娘,那些表弟表妹,才发现事实远不是如此。”
虞卿仰起头。
“可母亲您也说舅舅舅母年轻时感情甚笃。”
姜芝温柔地摸着虞卿白皙精致的小脸,声音里有着回忆。
“对啊,哥哥二十二岁成婚时,我才十八岁,至我出嫁前,同嫂嫂相处了七年,更是亲眼看着姜岩、姜屹出生。他们确实曾是,恩爱夫妻。”
“当年,嫂嫂刚过及笄就嫁给了哥哥,比我还要小上三岁。嫂嫂貌美,性情温和体贴,又不失女儿家的娇态,他们感情很好。”
“哥哥不忍嫂嫂过早生子,担心伤了身体,成婚的第三年才要了姜岩,中间那几年还默默抗住父亲母亲的催促。成婚第七年,有了姜屹,也是那年,我出嫁了。”
姜芝顿了顿,深深叹了口气。
“我原也以为他们会一直恩爱,可两年后,嫂嫂来京探亲,她同我说,姜屹还不满一岁时,哥哥就纳了冯氏为妾。”
“后来,宠爱数年,生一子一女。”
“之后,又有了王氏。”
“再后来,嫂嫂许是不在乎了,这才有了姜屿和姜岱,只是终究与从前不同了。”
“如今,又有了更为年轻的周氏。”
“后面有许多事,嫂嫂也不同我讲了。”
“感情的事,谁又说得准呢,初时恩爱,也走到了相看两厌。”
虞卿听着,只觉得手心微微发凉,心头堵的厉害。
感情好像就是这样,总有人恩恩爱爱白头到老,也总有爱悄无声息崩塌殆尽,连废墟都不剩。
但爱情神奇之处亦或在此,纵使知晓这一切,但有时还是会听从内心的选择,清醒地沉溺进去,心甘情愿,只是人人结局都不同。
而结局或好或坏,看什么呢?她也不明白……
“卿卿,所以当时你父亲说要把你当做男孩教养,母亲才那么支持。”
“可如此一来,我们卿卿婚嫁一事倒成了难题。”
“我同你父亲当初想的,你既可随着我们四处游历,也可随着父亲考取功名,日后待父亲致仕,我们便搬出京城,寻个没人认识的地方住下。但没成想你如此喜爱读书,还一举中了状元。”
“如今,你已考取功名,为社稷造福,得陛下赏识,未来更是可能登阁拜相,纵不成家,我们做长辈的挡在你面前,死咬着不松口,也能给你一片安生。”
虞卿抬起头,声音软软糯糯。
“母亲,那虞家怕不是要在我这绝后了。”
虞卿垂下头,白皙指尖拨弄着腰侧的影青色流苏,漾出漂亮波纹。
“不过这样也好,便不会暴露这个秘密。我日常行走于陛下身边,整日怕陛下发现,治我个欺君之罪。”
姜芝揉揉虞卿的脑袋。
“好了,快回去吧,别忘了喝药,风寒要彻底治好才行。”
“知道啦,母亲。”
————
景盛九年十月初四晨起,连续灌了五日药后,虞卿终于大好。
辰时,虞卿看着窗外大亮的天,心情颇好地伸了伸懒腰,白色寝衣上移,露出白皙绵软的腰肢。
今日是她病假最后一日,定要好好安排才行。
也不知陛下许她的望江山枫林何时能去?
就在此时,顾璟一身银白锦袍,踏了进来。看见虞卿无意识露出的一截细腰,呼吸猛地一滞,耳尖悄摸摸染上红晕,热的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