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盏见晚余和顾夫人都吓得不轻,笑着解释道:“别怕别怕,我就是使了个障眼法,顾怀玉的嘴被堵着,还没动刀就吓晕了,周姨娘离得远,看不真切,我往锅里扔的是鸡胸肉。”
晚余松了口气,拍着心口道:“还好,还好,吓死我了。”
顾夫人也松了口气,她虽然不喜欢周姨娘母子二人,可她到底不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即便她和徐清盏说过闹出人命也没关系,但割人肉涮锅子这种血腥手段,她实在接受不了。
她念了声佛,放开徐清盏的手,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周姨娘都说了什么,她当年到底把我的怀瑾怎么样了?”
徐清盏同情地看了她一眼:“事情很复杂,一句两句说不清楚,大概情况确实如夫人猜想的差不多,周姨娘当年在夫人的饮食里下了药,导致夫人头风发作,去不了灯会,又让她的一位远房表兄,在灯会上趁乱带走了顾公子。”
顾夫人顿时激动起来,含泪恨恨道,“我就说是她,我就说是她,偏偏她整日装出一副纯良无害的作派,所有人都信她不信我,连我家老爷都不信我……”
她说着说着便悲从中来,捂着脸嚎啕大哭:“十五年啊,但凡他信我一句,何至于等到现在,说不定孩子早就找回来了。”
晚余见她哭得伤心,过去挽住她的手,想安慰她几句,又找不到合适的说辞。
叫她说什么呢?
面对这样一个痛失爱子十五年的母亲,怎样的安慰似乎都不合适。
她犹豫了一下,大声问徐清盏:“那个姨娘的表兄现在在哪里,你可有叫他过来问话,他说没说他把顾公子怎么样了?”
顾夫人听她这么问,立刻就不哭了,眼泪婆娑地看向徐清盏。
徐清盏领会到晚余的意思,便接着往下道:“周姨娘的表兄当初在灯会上带走了顾公子,按照他们的计划,应该把顾公子灭口的,可她表兄是个赌鬼,欠了一屁股债,就连夜把顾公子卖给了人牙子,换了五两银子。”
顾夫人眼里闪过一线希望,急急追问:“后来呢?他知不知道人牙子把孩子卖去了哪里?”
徐清盏摇头:“事发后,官府全城戒严搜寻孩子的下落,他害怕找到他头上,就悄悄躲了起来,过了好几天才敢回家。
周姨娘不放心,叫了他过去问话,听闻他把孩子卖了,心中惶恐不安,为免暴露自己,就让人把他打死扔进了河里。
他不仅好赌,还酗酒,喝醉了就打老婆,他老婆恨他入骨,他死了之后,他老婆一直没有找他,也没有报官,他的尸体直到现在都没找到。
因此,我们已无从知晓他当年把顾公子卖给了哪个人牙子,更不知道人牙子后来又把顾公子卖去了哪里,或许……”
他想说,或许当时风声太紧,人牙子怕惹祸上身,把孩子杀了灭口也未可知。
可顾夫人已经伤心成这样,他若再说这种话,无疑是往人家伤口上捅刀子。
思虑再三,终归没忍心说出口。
即便如此,顾夫人还是又哭了起来,哭得痛苦又绝望。
她原想着,不管孩子能不能找着,能查出当年的真相也是好的。
可是现在,她知道了真相又能怎样呢?
她就算把周姨娘千刀万剐,她的孩子还是下落不明,她也没有办法能证明徐清盏是她的孩子。
“都怪他,都怪他!”她把满腔的怨恨都转嫁到顾远山头上,咬牙恨恨道,“都怪他偏信那毒妇,不肯听我的话,我早说过那毒妇不是个好人,他非但不听,还说我心胸狭隘,我要去问问他,他后不后悔,他后不后悔?”
顾远山当然后悔。
当他气愤地赶到周姨娘院中,从疯疯癫癫的周姨娘口中听到真相时,悔得肠子都青了。
周姨娘拉着他的手哭哭啼啼,说锦衣卫要拿他儿子涮锅子,求他快去救救儿子,他气得掐住周姨娘的脖子,恨不得亲手掐死这个毒妇。
他自认为自己是个好男人,洁身自好,克己奉公,别的官员妻妾成群,他除了正妻,只有一个姨娘。
就这一个姨娘,还是他偶尔一次酒醉要了家里的丫鬟,丫鬟怀了身孕,他不得已才把丫鬟抬为了姨娘。
他想起来,当时他说要给周姨娘名份时,夫人坚持说周姨娘心术不正,让他给周姨娘堕胎,再赔她一笔银子打发出去。
可他觉得周姨娘整日伏低做小的,也没什么出格的举动,肚子里怀的还是他的孩子,他实在不忍心把人赶走。
当时的他,只以为夫人是在吃醋,好说歹说的,硬是把周姨娘留了下来,哪承想竟是留了个白眼狼。
他真后悔当初没听夫人的话。
可事到如今,后悔有什么用呢,他就是掐死这毒妇,他的儿子也找不回来了。
儿子?
儿子!
他突然激灵一下,想起了徐清盏。
既然夫人看人这么准,有没有可能,徐清盏真的是他儿子?
这一回,他要不要相信夫人的直觉?
他推开周姨娘,转身就走。
“老爷,老爷,求你救救玉儿……”周姨娘哭着抓住他的手。
“滚开!”他用力将周姨娘甩倒在地,没好气道,“你这毒妇,还有脸求我,怀玉若真有个好歹,也是你的报应,他有你这样恶毒的亲娘,出去都要被人戳脊梁骨,你要是还有点良知,就该以死保全他的名声。”
周姨娘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顾远山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他要去见一见徐清盏,他现在似乎也有了一种奇妙的感觉,徐清盏很有可能就是他儿子。
然而,他刚走到院子里,就听到房里传来丫头的惊呼:“姨娘,姨娘,来人呀,不好了,姨娘撞墙了……”
……
周姨娘的葬礼办得仓促又简单,晚余原还想着替顾夫人探探她的口风,看她还有没有隐瞒什么,谁知连面都没见着,她就撞墙死了。
她死了,她那个表兄也死了,当年的事就更没人知道了。
尽管葬礼之后,顾远山夫妇想尽办法想证明徐清盏是他儿子,徐清盏却始终不为所动,坚持认为自己和顾家没有关系,打算把晚余和祁让送到金陵的王府后,就动身回京城去。
祁让要走的前一晚,顾远山不死心地又来求他,让他无论如何帮忙看一下徐清盏的后背。
因为顾公子小时候爬树从树上掉下来,后背摔在石棱上,留下一个铜钱大小的疤。
他想看看徐清盏背上有没有那么一道疤,却遭到了徐清盏的拒绝。
徐清盏说自己小时候不知挨过多少打,背上有好几处疤,这根本证明不了什么。
祁让大概能理解他的想法,他本身对家就没什么感觉,再加上对顾远山的印象不怎么好,即便他背上真有那么一道疤,即便他真是顾家的孩子,他也不愿认这门亲。
于是,祁让就劝顾远山不要再执着,反正他还有一个儿子,不至于绝后,与其把精力放在徐清盏身上,不如想想怎么把那个儿子教育好。
若实在教不好,就让儿子赶紧娶妻生子,趁着自己还没老,好好把孙子培养出来也是个指望。
顾远山无奈,只得放弃,次日一早,和顾夫人一起送他们离开。
顾夫人这几天哭了不知多少回,临到要分别却不哭了,整个人格外的平静,平静中透着一种心如死灰的绝望。
徐清盏不愿认她,她也不强求,只是在临行前给了晚余一个包袱,让晚余在路上替她交给徐清盏。
晚余收下东西,感觉她状态不太好,就劝她看开一点,凡事往好处想,她现在也才四十出头,往后的日子还长,并非完全没有希望,说不定哪天老天爷发慈悲,就让她们母子团圆了。
其实她还想说,假如徐清盏是顾公子,眼下不愿认亲,可能是一时之间有些别扭,也可能是还没想通,说不定岁数大一点就想通了。
但这是徐清盏自己的事,她觉得自己还是得尊重徐清盏的意愿,不能随便替他下什么定论,这话也就放在心里没说出来。
姑苏到金陵这一路上全是美景,他们不急着赶路,就慢悠悠地走,边走边玩,悠然自得。
这天中午,队伍行至乡间,走了很久也没遇到茶寮饭庄,只得停在一片树林里,吃些干粮充饥。
晚余想到顾夫人临行前给她的包袱,就让紫苏拿过来给徐清盏。
徐清盏听闻是顾夫人给的,迟疑了一下才接过去,当着晚余的面打开一看,里面竟是几盒莲蓉酥。
徐清盏愣住,想起顾夫人在船上说,她家怀瑾小时候最喜欢吃莲蓉酥,一时间心情十分复杂。
但他很快就平静下来,说这东西不好放,让紫苏拿去分给大伙一起吃。
梅霜喜欢吃甜点,吃了两块,对顾夫人赞不绝口:“顾夫人的厨艺真是没得说,我要有个这样的娘亲,做梦都能笑醒。”
说完忽然想到什么,凑到晚余耳边小声道:“奴婢在顾府时,无意间听顾夫人院里的下人说,顾夫人好像要去什么寺落发……”
“你说什么?”晚余吃了一惊,下意识看向徐清盏。
徐清盏直觉梅霜说的事和他有关,神情凝重起来:“出什么事了?”
祁让也停下来,捏着半块点心朝梅霜看过去。
梅霜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怯怯地看着晚余,不敢再往下说。
晚余说:“没事,你说吧!”
梅霜这才吭吭哧哧道:“奴婢听顾夫人院里的下人说,顾夫人打算去什么寺里落发修行,奴婢是无意间听到的,不知道是不是听错了,后面有别的事就忘记了……”
“什么寺?”徐清盏打断她的话,语气有些急切。
梅霜挠挠头:“好像叫什么山……”
“寒山?”徐清盏说,“是不是寒山寺?”
“对对对,就是寒山寺。”梅霜连连点头。
徐清盏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往下却没了言语。
晚余和祁让对视一眼,祁让看了看徐清盏,模棱两可道:“寒山寺离这儿也不远,快马加鞭,一天就能赶到。”
“要是慢些呢?”晚余问。
“慢些就来不及了。”祁让说。
徐清盏静静坐着,手中的莲蓉酥被他不自觉捏成了碎渣。
片刻后,他拍了拍手,站起身来,对祁让和晚余郑重道:“我去去就回。”
“去吧!”祁让点头,“把你的人带上,也不必急着回来,有什么事打发人传信回来即可。”
徐清盏躬身应是,叫上他的锦衣卫,策马急驰而去。
晚余看着他的身影在马蹄腾起的烟尘里渐渐远去,过了一会儿,才回头问祁让:“你说,清盏背上到底有没有那道疤?”
“有没有,重要吗?”祁让笑着反问她。
晚余愣了下,随即摇头:“不重要,一点都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