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元音收好了信,去寻了怜盈儿。
怜盈儿身上已上过伤药,换了身体面的衣裳,也梳理好了发髻。
她再次屏退沉月与晴嬷嬷,与其单独相谈。
怜盈儿朝她行礼谢恩:“多谢公主殿下再次相救,奴家感激不尽。”
之前在抚州临川离别时,从郡守大人对其的态度反应,便觉察其一定身份不俗,绝不是小小的药铺东家。
不成想,竟是尊贵的公主殿下。
江元音扶她起来,对她仍似在抚州临川那般,直言问道:“你为何在此处?”
她知道她来了汴京,但未曾想她会再入风月场。
怜盈儿羞愧垂眸,不敢再抬眼直视江元音的目光:“是我辜负了公主殿下的厚望,公主殿下曾费心将我带离苦海,我却又一头栽了进去,我不值得公主殿下再次相救。”
江元音不过多的安慰,又问了一句:“其中缘由你可愿与我说道?不说亦无妨,我不勉强。”
怜盈儿低眼道:“我曾在临川‘飞莺阁’往来的恩客里,听了太多关于汴京皇城的富贵与繁华,我心向往之,遇着许昌安,我本以为能随他到汴京,哪怕无名无分,当个侍妾,我也想来看看汴京。”
“公主殿下助我们入良籍,我得以有了自由身,姐妹们或开店营生,或隐姓埋名嫁人,可我……仍想来汴京看看。”
“我一人上路,途中……”她声音微颤,各种苦楚与遭遇,犹如今日窗边的当众凌辱一般,羞于在江元音面前提起,只剩下一句感慨:“汴京真的好远啊。”
江元音不必细问,也知其中艰险,只能安抚一句:“都过去了。”
怜盈儿点点头,这才抬眸看向江元音,自嘲道:“是我爱慕虚荣,作茧自缚,怨不得人。”
江元音不似在“飞莺阁”一样,长篇大论的安慰劝导,她直入重点的询问道:“能在汴京重逢亦是缘分,你要离开这吗?我可以再帮你一次。”
可怜盈儿几乎没有犹豫的摇头拒绝了:“种因得果,这是我自己造就的因果,我会自己承担,公主殿下慈悲,但不必再度我这种咎由自取的无福之人。”
正是因为先前被其救过,她才承担不起两次一样的“恩情”。
江元音眼底有失望一闪而过,随即释然。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业障,怜盈儿既没有“自救”的意识,她出手再多次都是徒劳。
她不再劝,平静道:“其实今日能在楼下笃定窗边女子是你,是因为绯乐。”
“绯乐?公主殿下遇着她了?她如何了,可寻到自己的家人了?”
怜盈儿脸色有愧疚自责,喃喃道:“我与她分别那日,曾闹了些口角,她不赞同我只身前往汴京,我亦不认可她要去寻几两银钱便卖了她的父母,我们……吵得很凶。”
“情绪上头时,我对她恶语相向,后来每每忆及此事,都甚是后悔,不知此生还能否有求得她原谅那日。”
江元音回道:“她已经原谅你了。”
怜盈儿眼睫轻颤:“真的……?”
江元音轻“嗯”:“她让我替她传几句话给你,她说她寻到父母家人后,方知你劝阻她时说的话都是对的,可她当时无法忍受,反而与你吵嘴,辱你离了男人活不了,骂你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她说对不住你,她希望你在汴京得遇良人,得偿所愿,一世安好。”
怜盈儿的眼泪唰唰而下。
江元音任她落泪宣泄情绪,淡声道:“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南墙要撞,绯乐是,你亦是,我不会劝阻你,也只有一句祝愿要给你,望你撞得头破血流后,仍有从头再来的勇气。”
她语罢起身,作势欲走:“从前在抚州无妨,但这是在汴京,你既已知我身份,还请对我在抚州之事守口如瓶,对任何人都缄口不言。”
“奴家明白,公主之恩,此生难报,定不会泄露半句,为公主殿下带来困扰。”
江元音点点头欲走。
怜盈儿哽咽唤道:“公主殿下,奴家有一事相求。”
江元音驻足,没有直接应允,而是回道:“你且先说说是何事。”
怜盈儿泪盈盈:“倘若公主殿下还有遇着绯乐或是‘飞莺阁’一众姐妹的时候,切莫说我今日惨状,便说我已嫁做人妇,一切安好。”
江元音颔首应了:“好。”
她不再逗留,趁着天色未晚,动身前往珩王府。
李霁看到江元音前来,还是有些欣喜的,毕竟这在王府“休养”的日子,委实无聊。
江元音打量了着他,见他面色红润不少,之前消瘦过度的身子也养回来了大半,终于不再是病仄仄,风吹便要倒的模样了,亦很是开心。
在江元音面前,李霁没甚包袱,屏退众人后,懒懒盘腿坐在软榻上,问道:“寻了个什么理由登得门啊?”
江元音如实回道:“感恩皇叔去江南将我迎回,趁着十五未过,来给皇叔拜个晚年,望皇叔早日康复。”
李霁执扇往面前的空地指了指,朝她挑眉示意:“来来来,拜吧。”
江元音:……
“不拜?”李霁敦敦教诲道:“做戏就该做全套,要演得入木三分,骗过了自己,才能让别人信服,你既是以给我拜晚年的由头来的,自然该给我拜年。”
他说着故作一脸神伤地长叹一口气,“我这年呐,过得是冷冷清清,你倒好,把我骗回汴京,自己在宫内享受众人簇拥,过得热闹,每日还跌宕起伏,趣味无比,而我门可罗雀,无人问津。”
江元音起身,为堵住他没事找事的嘴,朝他福身:“侄女给皇叔拜个晚年,愿皇叔新年顺遂,万事如意,大业得成。”
最后那四个字,她咬字缓而慢,格外清晰。
按照她在齐司延那听到的,以李彦成的急切的心理,这一年,便是见证成王败寇的时候。
在看到许绮嫚送给她的信后,她巴不得可以更快一些,替齐腾夫妇昭雪,也为她母亲许令仪撕下李彦成的假面。
李霁逸出一声轻哼,意味深长地戳穿道:“你这也不是诚心给我拜年啊,分明是在跟我许愿吧?”
这世上多的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之辈,她倒好,她是“望叔父成龙”。
江元音笑笑,朝他伸手:“皇叔说得对,做戏该做全套,才能让别人信服,我来王府给皇叔拜年,众人皆知,皇叔不赠我些新年里去同外人说道,旁人怕是要起疑。”
“你这左肩的刺青图腾再改改,改成饕餮得了,自回京以来,你礼物收得还不够呢?”李霁打趣道:“你那公主府都成库房了吧?够放吗?不够且挪些到我王府来。”
“够放呢,皇叔莫忘了,我还有侯府呢。”
李霁没好气扫她一眼,顺势问道:“齐司延呢?怎没同你一起来?皇上留他在宫中议事?”
江元音摇头,告知道:“侯爷昨夜抓到两个细作,前去云鹤观审讯去了。”
三人已是一条战船上的盟友,在江南、苗疆同经生死,是彼此信任的。
他们已将元奚真人的身份与云鹤观的真相告知李霁。
李霁敛了玩世不恭的笑,连坐姿都正了正,折扇指了指江元音先前的位置:“你坐回去,好好同我说说,是怎么个事。”
江元音却没有折返,相反还往前迈了几步,边走边道:“细作那边具体是怎么个事,得等侯爷审讯完才知,他得了信,定会派人来告知皇叔的,我倒是有一件别的事,要同皇叔分享。”
言谈间,她已经走至李霁跟前,从袖口掏出许绮嫚给她的信,双手递过去:“我今日一出宫便遇着了许小姐,这封信是她给我的……”
“拿开拿开,”李霁蹙眉打断,执扇挥开那封信:“我和她之间的事,你最是清楚不过,她给了你什么好处,你竟还帮她传起了话?下回再做这种事,我可真生气了。”
“不是,”江元音定定看着他,直言道:“我先前也同你这般想,以为许小姐是为你而来,但她没提及你半句。”
李霁动作一顿,仍有些半信半疑:“哦?”
“这封信是许小姐在我母亲的昔日闺阁找到的,是我母亲嫁入东宫前,未送出去的信。”
江元音重声:“皇叔,这么多年,他骗了全天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