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十二月末大雪飘零,东宫被一层银白裹住,清晨天不亮朝曦就被姬承庭从被窝里捞出来,带去了练功。
朝曦揉着松懈的眼睛,不吵不闹,挥拳出击,练习扎马步。
留下的锦初也没了睡的心思,看向窗外时,隐约有些朦胧的白,惊喜道:“下雪了?”
“是,昨儿后半夜突然下了大雪。”飞霜伺候着锦初套上衣裳,屋子里也燃上了地龙,热气扑来,吹在脸上柔柔的很舒服。
拉着乐晏用过早膳,乐晏忽然仰着头看她:“母妃,我听宫人们说,小表叔病了,好几日没有入宫了。”
小表叔就是姬郢。
锦初挑眉看向了飞霜,飞霜点头:“确有此事,外头都传小王爷病得起不来身了。”
“又是桃花粉?”
“这倒不是。”
锦初摸了摸乐晏的肩:“一会我召展大人的媳妇冉氏入宫打听。”
乐晏这才舒展了眉心。
三个孩子难得关系不错,姬郢也会时有时无地派人送来小玩意给乐晏,时常问候。
最近一次见面大概是在四个月前镇王妃的葬礼上。
上午召了冉清羽进宫,冉清羽果然不负众望带着消息来的:“小王爷确实病了,而且是一种怪病,整个人神色呆滞,民间的大夫说是丢了魂儿,私底下做了几场法事也无济于事,镇王派人四处去搜魂呢。”
锦初蹙眉:“怎会突然这样?”
“一个月前还好好的,突然连吃喝拉撒都不会了,需要旁人伺候,就连走路都要磕磕绊绊,这事儿瞒得很紧,妾身是从大夫那得到的消息。”冉清羽说。
她的丈夫展范予是小王爷和朝曦的共同师傅,小王爷已经许久没有来上课了,隔三岔五就来告假。
这事儿展范予也不隐瞒,所以冉清羽多少知晓些。
事出反常必有妖,锦初不相信好端端一个人突然就病成这样了,太奇怪了。
“还有一事。”冉清羽犹豫着要不要说,想了想还是如实回应:“刑家两兄弟得了镇王的扶持,在军营里谋了个实权,妾身是想不明白,镇王有五个嫡子女,镇王世子膝下也早就有了嫡子,按理来说,镇王也不缺二房这个孙子,
却顶着骂名把孩子留下来了,实在蹊跷。”
这事儿锦初也纳闷。
镇王疼爱四姑娘,却连四姑娘都能舍出去,这样的人又能为了王府名声怜惜一个未出世的孩子?
不见得。
再者从姬令回来之后,姬郢才有了变化。
这事儿或许还和姬令有关。
只是人现在就在镇王府,她也不好擅自去王府探望,皱紧眉头,至于刑氏,锦初提不起同情。
当初刑氏有孕闹到了东宫,刑家本可以借此机会和镇王府撇清关系,要个和离一点也不难。
刑家为了儿子舍弃了女儿,眼睁睁看着女儿受罪,她总不能强逼着刑氏如何。
终究是人各有命。
“太子妃,几日后凉台山会有佛会,会有不少人去观礼,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冉清羽道。
锦初莞尔:“这么说,是该去凑个热闹。”
一年一度的佛会,和往年不同,今年由几个老师傅亲自坐镇主持,锦初带着飞雁红栀两人早早就出发了。
山脚下果然聚集了不少马车,诸位夫人个个身穿斗篷,有说有笑往山里走。
诸位见锦初来纷纷行礼。
“出门在外没有那么多虚礼,都起来吧。”锦初抬手免礼,一眼就看见了人群里的刑夫人,身后还跟着个衣着光鲜亮丽的妇人,紧紧地跟在邢夫人身后。
刑夫人的胳膊还搭在妇人手臂上,正在低语几句,忽觉一道目光袭来,抬起头时锦初已经错过了眼看向了别处。
仅仅一眼,锦初就能断定刑夫人很紧张妇人。
“那位是刑夫人的大儿媳厉氏,成婚三年好不容易怀上子嗣,今日大概是来求子的。”红栀道,她一眼就看到了厉氏微微隆起的小腹,加上厉氏时不时抚摸小腹,便知有孕。
收回视线她点头上了山。
雪天路滑,台阶是今儿天不亮就被打扫干净了,锦初侧目问:“今日刑氏可来了?”
“未曾,不过云和郡主倒是带着一家子来了。”
锦初就更好奇了,今日是佛会又有高僧在场赐缘,多少人想所求都来了,刑氏竟没来?
到了山顶看见了展夫人和冉清羽二人,以及陆氏,钟氏,都是来祈福拜佛的。
各自打了招呼。
进入大殿内听经,钟氏忽然走近了锦初身边,压低声音;“太,太子妃,我母亲想单独见您一面。”
锦初挑眉。
钟氏赶紧保证:“您放心,母亲不是寻衅的。”
见钟氏一脸紧张,锦初莞尔:“我有这么吓人么?”
闻言,钟氏小脸一红赶忙摇摇头。
佛会休息席间,锦初借口去换衣裳,去了一趟后院,钟夫人早早就在此等候了,四个多月不见钟夫人整个人瘦了不少,眼神也平和了许多,见着锦初后扑通跪下来。
“罪妇见过太子妃。”
锦初抬手让她起来,钟夫人却摇头;“今日佛会,我才得知太子妃也来了,是有一桩事想禀报,祈求将功赎罪。”
“地上凉,起来吧。”锦初道。
钟夫人拗不过只好起身,一袭素衣头上连像样的首饰都没有,屋子里布置也是简简单单,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还有两个大箱子,桌子上放着一摞抄写好的经书。
“前些日子镇王府派人在寺里做法,我仔细打听了才知小王爷生了很奇怪的病。”
这种事原本钟夫人是接触不到的,但架不住镇王府的人日日都来,稍微一打听就知晓了。
锦初敛眉:“钟夫人知道什么?”
“疆医!”钟夫人一脸肯定:“太子妃可知道为何镇王妃生养了五个孩子,偏偏只有小王爷染了和镇王府一样的病?”
钟夫人娓娓道来:“镇王妃当年怀小王爷时突然得了怪疾,浑身都是疹子,是范家举荐了疆医才治好了镇王妃,从那之后镇王妃才有了对桃花粉不适的症状。”
如今儿女都和东宫绑在一块,钟夫人也不敢闹出幺蛾子,恨不得把所有知道的全都说出来。
“疆医,奴婢略有耳闻,在疆南一带供奉着疆神,若有所求就需要交换什么,数年前后宫有个贵人为了夺宠,派人在疆南一代弄来个玉牌,日日带在身上,三个月后一跃成了妃子,不过好景不长,那娘娘被人算计,丢失了玉牌,很快脸上长满了红斑,整个人散发着恶臭味,不足一个月浑身溃烂而死,若有所求,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红栀道。
钟夫人点头;“确实如此,疆医最厉害之处就是蛊,尤其是双生蛊,子母蛊,可解百毒,可解他人运势。”
红栀嗤笑:“这些见不得人的玩意,早些年流传入宫被发现后,先帝肃清了一批,子母蛊就是毒药,以他人之躯滋养自己。”
听了半天锦初才明白了;“你的意思是镇王妃是遭遇反噬了?有人给小王爷用了双生蛊?”
钟夫人犹豫:“我也只是猜测,但镇王妃确实供奉过玉牌。”
她和镇王妃走得近,见过一次露出来的玉牌,因为钟夫人也曾犹豫过,她想求钟国公一心一意对自己,不要被狐狸精迷惑了。
但后来得知玉牌是用骨灰制成,她吓得不轻,就放弃了。
“疆医……”锦初默念。
“双生蛊会蚕食人的脑髓,小王爷对外说丢了魂儿,极有可能就是被喂了双生蛊。”钟夫人想想都觉得头皮一阵发麻,浑身不自在。
锦初脸色微变:“给小王爷下蛊,那另一只蛊呢?又该作何处置?”
“双生蛊心意相通,都在啃食脑髓,一般死一只,另一只也活不成,常用的是给有孕之人服用,这样一来等有孕之人胎死腹中时,另只蛊也会死,至于宿主本人是生是死,就看子蛊能活多久了。”钟夫人竹筒倒豆子似的,把所有的全都说了。
她脸色讪讪地看了一眼女儿钟氏:“我只是略有耳闻,从未弄过这些脏东西。”
钟氏点头表示相信,自家母亲最忌讳的就是这些了。
锦初深吸口气,立马就明白了刑氏为何有孕却被养在了镇王府,大抵是刑氏被服了蛊。
下蛊之人必定就是云和郡主!
云和郡主假惺惺地带着刑氏来东宫求她做主,是掐准了她不会让刑氏落了腹中孩子。
甚至是做了两手准备。
第一当时刑氏并未服蛊,云和郡主将人送到她面前,若她执意要按规矩惩治了刑氏,后果必是一尸两命!
这样她就背负了心狠毒辣的罪名。
倘若刑氏没了孩子,那蛊必定是要下给其他人,或许找刑氏,只是因为刑氏恰好有了身孕,是最合适的人选。
这样刑氏等月份大了,出了点意外,姬郢也会跟着倒霉,神不知鬼不觉……
心思真是足够恶毒的。
锦初想着长廊下一汪澄澈的小小少年,两肩微垮,满脸愁容,像是飘零在湖面上的一根浮萍随时都要被压垮了,对着她说:“旁人羡慕我生来娇贵,我又何尝不羡慕普通人,没那么多算计。”
“若是我猜得不错,那镇王妃是必死无疑的!”钟夫人又道。
锦初深吸口气:“王妃见过僵医,知道双子蛊,一旦露出马脚王妃肯定是不愿意的。”
两个儿子之间的取舍,那必定是选姬郢!
姬令肯定是要被抛弃的。
钟夫人点头:“确实如此。”
这么一想许多疑点就想通了,什么解药不够用,都是假象,镇王妃死了,计划才能顺利进行。
“这,这么说,是二公子跟云和郡主联手杀害了王妃,栽赃嫁祸给了柳侧妃,不,可能是两人引导柳侧妃这么做的,我听说王妃死的那天,整个王府上空都飘着一层绒毛,当京城里并不是桃花季节,也极少有成熟的桃,即便是有,也搜集不了那么多,只有岭南一带半年前才有,人人都说是因为柳侧妃没了孩子才失了心智,可明明是收集桃毛在先,孩子没了在后,足足差了四五个月时间,没道理柳侧妃会未卜先知。”
钟氏说出自己的疑惑,认定是柳侧妃被人利用了,她震惊得后背发凉,一双儿女谋杀了亲生母亲,还栽赃嫁祸旁人,只为了要除掉最小的弟弟。
这样一来,镇王才会扶持姬令上位。
锦初脸色发白,原以为姬令只是有些好色混账,没想到心肠这么狠毒,还有云和郡主。
她抬眸看向了钟夫人一眼,转而对着飞雁低语几句,飞雁立即离开,不一会儿又赶回来了,冲她点头:“展夫人说以大局为重。”
这是松了口准许钟夫人回去了,锦初道:“你知晓这么多,寺里已经不安全了,就跟着钟国公夫人一并回府吧,另外,此事不要对任何人透露。”
钟夫人闻言又惊又喜,连连保证:“太子妃放心,即便是回了国公府,我依然会每日都祈福恕罪,绝不耽搁一日。”
“多谢太子妃。”钟氏道谢。
锦初离开后院时,佛会还在继续,展夫人朝着她走来,见她脸色发白,忍不住问:“可是太冷了?”
“不是,只是还缓不过神。”
展夫人将手里的暖炉塞给了锦初,道:“人性本恶,咱们做好本分,无愧于心就好。”
“我只是怜惜小王爷。”锦初叹。
两人并肩往前走,还没跨进门就听一声惨叫,锦初顺势看去,竟是厉氏倒在蒲团上,捂着肚子喊疼。
一旁的刑夫人焦急不已,双手合十对着佛像祷告:“求求佛祖救救我家儿媳,这一胎可是她好不容易才怀上的。”
“母,母亲……疼……”厉氏的下半身很快就见了红,血染衣裙,吓得刑夫人赶紧派人去请大夫。
一场变故让佛会不得不终止,展夫人道:“看样子三个月左右,见了红,怕是难以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