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挂着的全家福里，父亲的脸已经被阳光晒得模糊不清。
\"明明回来了？\"母亲的声音从里屋传来，接着是一阵咳嗽声，\"妈马上好！\"
周明僵在原地，看着三个室友打量这个他拼命想逃离的地方。
张浩好奇地观察着墙上的老照片；李阳站在门口，名牌球鞋踩在脱胶的地板上；刘强则径直走向厨房，检查那个漏水的水龙头。
周母从里屋出来，身上还穿着纺织厂的工装，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
看到这么多人，她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热情地招呼：\"哎呀，是明明的同学吧？快坐快坐！\"
\"阿姨好！\"张浩响亮地问好，\"我是张浩，这是刘强和李阳，打扰您了！\"
\"不打扰不打扰。\"周母手忙脚乱地收拾沙发上的衣物，\"明明还是第一次带同学回家呢。\"
周明注意到母亲眼角的皱纹更深了，工装袖口沾着洗不掉的油渍，她比上次见面时更瘦了，像一根绷得太久的橡皮筋。
\"妈，你今天不是休班吗？\"周明问。
\"临时加了半天班。\"周母笑着解释，\"三倍工资呢，排骨在冰箱里，我这就去做饭。\"
\"阿姨，我来帮忙吧！\"张浩自告奋勇，\"我爸是厨师，我从小就会做饭！\"
周母刚要拒绝，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她，周明这才发现母亲的脸色异常苍白。
\"妈，你生病了？\"
\"没事，车间粉尘大，老毛病了。\"周母摆摆手，\"你们先休息，我去...\"
\"您坐着吧。\"刘强突然开口，\"我和张浩做饭。\"
他已经挽起袖子，从背包里掏出那套随身携带的工具，\"顺便修一下水龙头。\"
李阳站在一旁，显得有些无所适从，周明带他去看自己的\"房间\"，其实是阳台隔出的小空间，仅容得下一张窄床和一个旧书桌。
\"这就是你学习的地方？\"李阳轻声问。
周明点点头，突然觉得这空间小得令人窒息，书桌上还贴着初中时的奖状，边缘已经卷曲发黄。
厨房里传来张浩的说笑声和锅碗瓢盆的碰撞声。
周母坐在旧沙发上，不时咳嗽两声，周明注意到她的工作鞋底已经磨平了，鞋跟处用铁丝勉强固定着。
\"妈，我爸...最近有消息吗？\"周明低声问。
周母摇摇头，勉强笑了笑：\"可能工作忙吧。\"
她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你同学都爱吃什么？妈去买点饮料...\"
\"不用了。\"周明按住她，\"他们...不挑食。\"
午饭出乎意料地丰盛。
张浩变魔术般地用有限的食材做出了四菜一汤；刘强不仅修好了水龙头，还顺手加固了摇晃的餐桌；李阳则偷偷溜出去买了饮料和熟食，回来时额头上沁着汗珠。
\"阿姨，您尝尝这个！\"张浩热情地给周母夹菜，\"我爸的独门秘方！\"
周母笑得眼睛弯成月牙：\"明明在学校多亏你们照顾了。\"
\"才不是呢！\"张浩嘴里塞满食物，\"周明可厉害了，篮球赛全靠他...\"
周明低头扒饭，耳朵发烫，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有人在自己家里夸奖自己。
饭后，周母坚持要洗碗，却被刘强拦住了：\"您休息，我来。\"他的动作干净利落，好像这是世界上最自然的事情。
周母终于妥协，坐在沙发上和李阳聊天：\"你家是做什么的呀？\"
\"呃...我爸做建材生意。\"李阳不自在地回答，眼睛瞟向周明狭窄的房间，那里墙上贴着的篮球海报已经褪色。
下午，周母坚持要回厂里上晚班。
周明送她到门口，母亲突然塞给他一卷钱：\"带同学去吃点好的，别让人家觉得咱们小气。\"
周明看着那卷皱巴巴的零钱，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妈，我不要...\"
\"拿着。\"母亲压低声音，\"妈存着呢，你在学校好好的，妈就高兴。\"
她匆匆离去的身影在昏暗的楼道里显得格外瘦小，周明站在门口，直到那脚步声完全消失。
回到屋里，张浩正在讲学校里的趣事，逗得李阳哈哈大笑，刘强则安静地擦拭着厨房的灶台。
周明突然说：\"想去看看纺织厂吗？\"
纺织厂比周明记忆中更加破败。
锈迹斑斑的铁门上，\"安全生产\"四个字已经残缺不全，隔着围墙，能听见里面机器轰鸣的声响。
\"我妈在细纱车间。\"周明指着远处一栋低矮的厂房，\"三班倒，一周休一天。\"
门卫认出了周明，破例放他们进去。
车间里的噪音震耳欲聋，空气中飞舞的棉絮像一场奇怪的雪，工人们在机器间穿梭，每个人都戴着口罩，面无表情。
周明很快找到了母亲，她站在一台老旧的细纱机前，动作机械地接线、换纱，背弓得像只虾米。
机器喷出的水雾打湿了她的工装，但她似乎毫无感觉。
李阳的脸色变得苍白，他张了张嘴，但在这巨大的噪音中，任何言语都失去了意义。
一个小时后，四人沉默地走出厂区，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四个疲惫的巨人。
\"你妈...一直这样工作？\"李阳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发抖。
周明点点头：\"自从我爸走后。\"
回程的公交车上，没人说话。
李阳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张浩反常地安静，刘强则一直盯着自己的手掌，好像第一次认识它们。
晚饭是方便面加火腿肠，周明家里仅有的存货，但没人抱怨，张浩甚至吃得津津有味：\"比食堂强多了！\"
临睡前，周母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
看到四个男孩挤在狭小的客厅里打地铺，她内疚得直搓手：\"这怎么行，明明该提前告诉妈...\"
\"阿姨，这可比军训舒服多了！\"张浩笑嘻嘻地说，\"您快去休息吧！\"
夜深人静时，周明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听着室友们均匀的呼吸声，月光透过薄薄的窗帘，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银线。
他想起李阳看到纺织厂时震惊的表情，想起张浩在厨房里熟练的刀工，想起刘强默默修好的一切。
这些碎片在他脑海中旋转，最终拼凑成一个奇怪的念头：他不再为这个家感到羞耻了。
清晨，周母早早起来准备了丰盛的早餐‘油条、豆浆和自家腌的小菜’，她换上了唯一，一件像样的衣服，头发也仔细梳过。
\"明明，带同学去河边走走吧，听说新建了步道。\"她微笑着说，眼下的青黑却暴露了疲惫。
四人出门时，周母偷偷塞给周明一个塑料袋：\"给你同学带点特产回去。\"
河边步道确实修得很漂亮，但周明的注意力全在袋子里，那是母亲珍藏多年的丝绸围巾，原本是留给他\"将来娶媳妇用的\"。
\"你妈真好。\"张浩突然说，\"比我妈温柔多了。\"
李阳踢着路上的小石子：\"我妈只会打麻将和逛街。\"
刘强没有评论，但他的眼神柔和了许多，回程的公交站台上，周母坚持来送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