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来时，她挨个往孩子们手里塞煮鸡蛋：\"路上吃，别饿着。\"
周明最后一个上车，回头望去，母亲站在站台上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变成一个模糊的点。
他摸到口袋里多出来的两百块钱，不知道母亲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车内，李阳突然说：\"周明，谢谢你。\"
\"谢什么？\"
\"让我看到这些。\"李阳望向窗外，\"我以前不知道...有人这样生活。\"
张浩拍拍周明的肩膀：\"下次还来啊！我教你做红烧鱼！\"
刘强没说话，但他递给周明一个精心打磨的小木盒，用昨晚的边角料做的，用来装那些丝绸围巾再合适不过。
公交车驶过纺织厂，巨大的烟囱沉默地指向天空。
寒露过后的早晨，实训楼前的梧桐树开始泛黄，周明搓了搓手，呵出的白气在空气中短暂停留又消散。
他来得太早，楼门还没开，只好靠在墙边等待，膝盖上的旧伤在湿冷天气里隐隐作痛，那是篮球赛留下的纪念。
\"你小子来得挺早啊。\"
周明回头，看见赵铁柱拎着一串钥匙走来。
这位以严厉着称的实训老师穿着和往常一样的深蓝色工装，袖口沾着机油，眼睛却比平时明亮许多。
\"赵老师早。\"周明站直身体，下意识检查自己的着装是否规范。
赵铁柱打开门锁，金属碰撞声在安静的校园里格外清脆：\"听说你车工进步不小。\"
周明愣了一下，不确定这是表扬还是批评的前奏：\"还...还行。\"
\"进来吧。\"赵铁柱推开门，\"有东西给你看。\"
实训室里弥漫着金属和机油的味道。
赵铁柱打开储物柜，取出一个木盒，里面整齐排列着十几个金属零件，每个都闪着冷冽的光泽。
\"这是我带的上一届学生做的。\"他拿起一个齿轮，\"现在他在魔都大众，月薪一万二。\"
周明小心地接过齿轮，触感冰凉而坚实，齿与齿之间的咬合完美无缺，像一件艺术品。
\"精度够高的话，机械就是活的。\"赵铁柱难得地多话，\"下周有个市级职业技能大赛，学校准备派队参加。\"
周明的心跳突然加快，他放下齿轮，发现手心已经出汗了：\"我...能参加吗？\"
赵铁柱看了他一眼：\"你觉得你行？\"
梧桐叶的影子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摇曳。
周明想起母亲在纺织厂弓背工作的身影，想起五金店老板听说他是职高生时轻蔑的眼神，想起篮球赛后对方球员那句\"运气好而已\"。
\"我想试试。\"他说，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坚定。
赵铁柱嘴角微微上扬，这个表情在他脸上显得很陌生：\"那就别迟到，每天放学加训两小时。\"
第一节课是林老师的职业规划，她走进教室时，手里拿着一沓彩色宣传单。
\"同学们，\"她的声音因兴奋而略微发颤，\"市里要举办第十八届职业院校技能大赛，我们学校将组队参加机电一体化、汽车维修和计算机三个项目。\"
教室里的窃窃私语瞬间变成喧哗，张浩从后排探过身子，戳了戳周明的后背：\"你报名不？\"
周明点点头，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握成了拳头。
\"获奖者不仅有机会保送高职院校，\"林老师提高音量压过嘈杂，\"还能获得企业提供的奖学金和实习机会。\"
李阳猛地抬起头，眼镜片后的眼睛闪闪发亮：\"汽修项目有什么要求？\"
\"需要组队参加，每队2-3人。\"林老师微笑着回答，\"有兴趣的同学下课来我这里报名。\"
下课铃一响，讲台前就排起了长队，周明排在中间，听见前面的同学小声议论：\"听说去年一等奖被临港职校包揽了...\"
\"...评委都是企业高管，表现好直接签工作...\"
\"安静！\"林老师拍拍手，\"报名表拿回去认真填，明天交，参赛同学可以免修下午第三节课用于训练。\"
回座位的路上，周明被张浩拦住：\"咱们宿舍组个队呗！你机床操作，刘强电路设计，我...我当啦啦队！\"
\"你不参加？\"周明惊讶地问。
张浩挠挠头：\"我理论课太差，去了也是拖后腿。\"
他压低声音，\"但李阳好像想拉刘强参加汽修比赛。\"
午休时，周明在食堂角落找到了独自吃饭的刘强，自从他父亲出院后，刘强变得更加沉默，常常一个人躲起来看书。
\"技能大赛的事，\"周明开门见山，\"张浩说李阳找你组队？\"
刘强慢慢咀嚼着嘴里的饭菜，吞咽后才回答：\"嗯，他非说需要我的电路知识。\"
\"那你...\"
\"我拒绝了。\"刘强放下筷子，\"我爸还需要人照顾。\"
周明想起刘强家里那个小小的修理铺，现在全靠他放学后去帮忙维持：\"但这是个好机会...\"
\"对你才是。\"刘强直视周明的眼睛，\"你有天赋，赵老师从不当面夸人。\"
下午的实训课，周明第一次全神贯注到忘记了时间。
当他把加工好的零件拿给赵铁柱检查时，对方只是微微点头，但周明注意到他把那个零件放进了展示柜，而不是废料箱。
放学后，周明留下来加训，实训室里只剩下他和赵铁柱，机器的轰鸣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
汗水顺着他的额头滑落，在金属工作台上留下深色的圆点。
\"停。\"赵铁柱突然关掉机器，\"手腕太僵，再来。\"
周明活动了一下酸痛的手腕，重新开始，这一次，他尝试想象金属是有生命的，就像赵铁柱说的那样。
奇怪的是，当他把注意力集中在材料的\"呼吸\"上时，手上的动作反而流畅了许多。
\"好点了。\"赵铁柱评价道，\"明天练电路连接。\"
走出实训楼时，天已经黑了，周明惊讶地发现李阳蹲在门口玩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显得格外苍白。
\"你怎么在这？\"
\"等你啊。\"李阳站起来，腿明显麻了，龇牙咧嘴地活动着，\"刘强那倔驴松口了，同意和我组队，但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也得参加。\"李阳咧嘴一笑，\"他说你能进决赛。\"
周明胸口涌起一股暖流，夜风吹过梧桐树，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某种无声的鼓励。
报名截止前一天，周明在五金店采购材料时遇到了挫折。
\"这个型号的轴承没有吗？\"他指着清单问。
店主是个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正忙着看电视上的足球比赛：\"没有，学生买这干啥？\"
\"技能大赛用。\"周明解释，\"参加机电一体化项目。\"
店主这才正眼看他：\"职高的？\"
周明点点头，心里莫名的感到有点羞耻和不安。
\"职高生能做出什么好东西。\"店主嗤笑一声，转回电视屏幕，\"去别家看看吧，别在这浪费我时间。\"
周明站在柜台前，脸颊发烫，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最终，他默默收起清单，推门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