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时，他拍了拍刘强的肩膀，\"技术是公平的，不分出身。\"
同一时刻，李阳躺在宿舍床上，盯着手机上父亲的未接来电。
从比赛那天起，这已经是第七个了，以往他们可以几个月不联系，现在这种反常的频繁来电让他心里发毛。
\"你爸又打电话了？\"张浩从下铺探出头，\"接呗，大不了再吵一架。\"
李阳把手机扔到一边：\"懒得吵。\"
宿舍门被推开，周明抱着一堆书走进来，额头上有道浅浅的油墨印子，像是刚被什么东西按过。
\"怎么了？\"李阳坐起来，\"一脸见鬼似的。\"
\"教育电视台...要采访我。\"周明把书放在桌上，最上面是本市日报，头版刊登着技能大赛的报道，角落里有一行小字：\"职高生遭遇不公待遇引热议\"。
张浩吹了声口哨：\"牛逼啊！老周要上电视了！\"
\"因为那个工具破坏的事？\"李阳问。
周明点点头：\"记者说要做个职高生专题，五金店老板已经被市场监管约谈了，据说要公开道歉。\"
\"活该！\"张浩挥舞着拳头，\"看谁还敢小瞧咱们！\"
刘强回到宿舍时，三人正在讨论采访的事，他默默走到自己床边，从枕头下摸出个铁盒，里面整齐地码着父亲的治疗单据和家里每月的收支清单。
最下面是张照片，年幼的刘强坐在父亲肩头，背景是某个游乐园的城堡。
\"怎么了？\"周明注意到他的异常沉默。
刘强把杨志国的事简单说了，宿舍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窗外麻雀的叽喳声。
\"去啊！\"李阳第一个打破沉默，\"恒力是国企，福利好得要命！\"
\"但我爸...\"
\"你爸肯定希望你抓住机会。\"周明轻声说，\"我妈常说，父母最怕的就是耽误孩子。\"
刘强捏着那张照片，边缘已经起了毛边，照片上的父亲还年轻，头发乌黑，健硕的肌肉，能单手轻松扛起一个八九岁男孩。
现在那个男人躺在床上，左腿肌肉因为长期制动而萎缩。
\"我今晚回家商量。\"他最终说。
下午的实训课，周明被叫到了行政楼。
会议室里，一位扎马尾的女记者正在调试摄像机，看到他进来，她微笑着伸出手：\"林小雨，教育频道《青春纪事》的。\"
她的手又白又软，和周明满是茧子的手形成鲜明对比，周明不自觉地擦了擦裤子才握手，惹得女记者轻笑出声。
采访比预想的轻松，林小雨问了他选择职高的原因、日常学习情况，还有比赛当天的遭遇。
当周明说到发现千分尺被动手脚时，她的眉头紧紧皱起；听到刘强隔着围栏帮他修复工具时，她又笑眼弯弯。
\"你们宿舍关系真好。\"采访结束时，林小雨递给他一张名片，\"节目下周播出，有兴趣可以看看。\"
周明接过名片，闻到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
他正要说谢谢，林小雨突然又开口：\"对了，能加个微信吗？可能还有些后续问题...\"
他的手机差点掉在地上。
回宿舍的路上，周明盯着那个新添加的联系人，头像是个卡通兔子，朋友圈里满是采访花絮和可爱的小动物视频。
这和他通讯录里大部分联系人（母亲、赵铁柱、五金店老板）形成了奇妙的反差。
宿舍里，李阳正对着电话发火：\"我说了不需要！...不是嫌钱少...我自己能赚...\"
看到周明进来，他猛地挂断，\"烦死了，我爸非要给我打钱。\"
\"这不是好事吗？\"周明问。
李阳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他以前从不这样，突然说什么要投资我开改装店...好像比赛拿个奖就证明一切了。\"
张浩从厕所出来，头发还滴着水：\"证明什么？\"
\"证明我不是废物呗。\"李阳冷笑，\"在他眼里，只有成功才有资格谈理想。\"
刘强推门而入，脸上带着罕见的兴奋：\"我爸同意了！\"
看到三人惊讶的目光，他稍微平静了些，\"他说...修理铺可以请人帮忙，让我专心实习。\"
张浩冲上去想抱他，被灵巧地躲开，李阳则难得地露出真诚的微笑：\"恭喜。\"
简单两个字，却包含了太多。
晚饭后，周明的手机震动起来，是林小雨发来的消息：\"采访剪辑好了，想先给你看看。\"
后面跟着一个视频链接，他戴上耳机，躲在被窝里看完了十五分钟的短片。
视频里的自己比想象中自然，讲述职高生活时眼睛发亮，说到工具被破坏时又愤怒而克制。
结尾处，林小雨站在职高校园里总结：\"这些年轻人用技能证明，教育的道路不止一条...\"
视频结束后，聊天框又跳出一条消息：\"你觉得怎么样？\"
紧接着是第二条，\"对了，周五我们台里有个职教座谈会，有兴趣来当学生代表吗？\"
周明盯着屏幕，不知如何回复，正当他绞尽脑汁时，第三条消息来了：\"不用现在回答，考虑下吧~\"后面跟着个兔子表情。
\"看什么呢？脸都红了。\"张浩突然掀开他的被子。
周明慌忙锁屏：\"没...没什么。\"
\"是那个女记者吧？\"李阳敏锐地指出，\"挺可爱的。\"
刘强从书本中抬起头，难得地加入八卦：\"她多大？看起来像大学生。\"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周明的耳朵越来越红，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又响了，这次是母亲。
\"明明，\"母亲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喜悦，\"五金店老板来家里道歉了！还带了一堆礼品！\"
周明走到阳台上，夜风吹散了些脸上的燥热：\"他说什么了？\"
\"说是一时糊涂，怕你们职高生抢了他侄子的工作机会...\"母亲顿了顿，\"明明，妈为你骄傲。\"
这句话像一块温暖的毛毯，轻轻裹住了他，远处，实训楼的轮廓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晰，玻璃反射着星星的光芒。
周五早上，四人的去向各不相同：
刘强要去恒力机械签实习协议；李阳终于同意和父亲见面；张浩报名了学校的志愿者活动；周明则忐忑地前往电视台参加座谈会。
校门口分别时，张浩突然提议：\"晚上都回来吃饭吧？我让我妈寄了腊肉，咱们煮火锅！\"
\"行。\"刘强点点头，西装革履的他看起来像个年轻的工程师。
\"我带瓶好酒。\"李阳说，虽然职高生不该喝酒，但今天似乎是个例外。
周明笑了笑：\"我带...故事回来。\"
四人朝不同方向走去，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周明回头看了一眼，三个室友的背影坚定而清晰，像三棵正在拔节的青竹。
电视台的座谈会比预想的正式。
圆形会议桌前坐着教育局官员、企业代表和几位校长，周明和其他两名职高生坐在一侧，像某种活体展示品。
林小雨坐在对面，时不时给他鼓励的微笑，当主持人请他分享经历时，周明的手心出了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