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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时节,清晨的阳光透过衙门二堂那精美的雕花窗棂,如同一束金色的箭斜斜地射进来,在青灰色的砖地上投射出一片片斑驳的金斑,仿佛给这古老的建筑增添了一丝神秘的气息。

周仵作静静地站在案前,他微微低垂着头,似乎在沉思着什么。他身上那件粗布官服的袖口,沾染着几点暗褐色的血渍,那是昨夜他验完田家老爷子的尸体后留下的痕迹。当时,他用竹片小心翼翼地刮除死者喉间的淤血,尽管动作轻柔,但还是不可避免地蹭上了一些血迹。

周仵作伸出他那略显粗糙的手,去端起案头的粗陶茶碗。由于长期接触尸毒,他的指节已经微微泛着青灰色,看上去有些不健康。当他拿起茶碗时,碗底还沉着半枚没有完全化开的茶叶,这显然是他匆忙间冲泡的结果。

“小的告退。”他躬身行礼,动作标准而恭敬,仿佛已经重复过无数遍。然而,就在他起身的瞬间,腰间悬挂的铜制仵作牌与铁尺相互碰撞,发出了一阵细碎的轻响。

这声响在寂静的二堂里显得格外清晰,仿佛打破了某种微妙的平衡。它在空气中回荡,惊得檐角的铜铃微微晃动,发出清脆的声响。紧接着,几滴晶莹的晨露从铜铃上滑落,滴落在青瓦上,溅起微小的水花。

“且等一等。”张希安的声音突然传来,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引起层层涟漪。他的声音并不大,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威严。

周仵作闻声,连忙停下脚步,挺直了身子。他的目光落在张希安身上,只见这位上司正斜倚在铺着虎皮的太师椅里,姿态闲适。张希安身穿玄色官袍,袍上绣着金线云纹,华丽而庄重。甚至连他的袖扣都是用玛瑙磨成的,圆润光滑,与这简陋的二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当周仵作的目光与张希安交汇时,他恰好瞥见上司眼角的细纹里漾着一抹微笑。那笑容并不明显,却如同一道闪电,瞬间穿透了周仵作的内心。他突然意识到,那是一种猎人在锁定猎物时才会露出的笑容,充满了自信和掌控力。。

“大人有何吩咐?”周仵作闻言,赶忙直起身子,原本微微低垂的头也迅速抬起,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似乎有些紧张。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就像战鼓一般,在胸腔里咚咚作响。

其实,关于前日张希安威逼黄县令烹杀房管东的事情,早已在衙门里传得沸沸扬扬。周仵作自然也有所耳闻,此刻面对张希安,他心中难免有些忐忑。

张希安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动作优雅而从容。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此时正抵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周仵作。

沉默片刻后,张希安终于开口问道:“周仵作,你在黄白县当值多少年了?”

周仵作心中一紧,连忙答道:“回大人,十年零三个月。”他的回答迅速而果断,仿佛这个数字已经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然而,话一出口,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似乎有些过于急切,不禁耳根微微发红。

他不禁想起了刚来黄白县那年,老仵作,也就是他的父亲,将那把使用了二十年的银刃郑重地塞进他的手中,并叮嘱道:“仵作这行当,最忌讳的就是分心。”

然而,这十年来,他又何曾真正做到过不分心呢?女儿发着高热,在那漏雨的土坯房中哭泣,而他却只能蹲在义庄里,对着溺死的童男童女进行验尸;女儿咳着血,紧紧抓住他那粗糙的布衫,而他却只能跪在荒坡上,拼命挖掘新埋的尸体,只为找到致死的原因。但是他仅仅是最底层的仵作,没有丝毫的尊严,亲朋好友嫌弃他整日与死人打交道,觉着他晦气。衙门对他也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每个月的俸禄不过四钱银子,勉强就家中温饱罢了。就这样有时候还会被拖欠。

“十年啊!”张希安缓缓地站起身来,他那身玄色的官袍如同一片乌云般,在他起身的瞬间扫过了案角的卷宗。

“十年的时间,你就只认得黄白县的这一方土地,可你是否知道,在青州府里,有多少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这个案子?”他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而严厉,仿佛能穿透人的灵魂。

张希安突然猛地凑近,他的身体离得很近,近到周仵作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沉水香。

“田家那桩案子,你觉得解气吗?”张希安的目光如炬,直直地盯着周仵作的眼睛,“按照常理来说,你昨晚验尸的手法,已经足够让你去蹲上三年的大牢了。”

他稍稍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不过呢,田家也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这件事我可以当作没看见,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

张希安的语气再次变得严肃起来,“规矩终究是规矩,这一点是无法改变的。周仵作,你应该也清楚这个案子的严重性,青州府那边肯定是需要一个结果的。所以,但凡跟田家有过恩怨的人,不管是大是小,都必须要彻查清楚。”

周仵作瞳孔微缩。田家一十一口全部被杀,连小姑娘都没放过。可见仇怨之深!灭门惨案定然是要一查到底的。所有跟田家有恩怨的人都会被查个底朝天。“他莫不是怀疑我?”周仵作内心暗想。脸上略显慌乱。

“你想不想……”张希安的话突然停了下来,他的手指轻轻地叩在自己的胸口上,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张希安似乎下定了决心,接着说道:“跟着我?跟着我干。”

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让人不禁想要倾听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张希安转过身,从案头拿起一个锦盒。锦盒的盖子被轻轻掀开,里面躺着一块羊脂玉牌。这块玉牌通体洁白,宛如羊脂一般,上面雕刻着青州府衙门的图腾,精细而华丽。

张希安看着玉牌,眼中闪过一丝光芒,然后他抬起头,直视着对方的眼睛,说道:“我要的,就是你这双能辨骨识毒的手。”

他的话语简洁明了,没有丝毫的掩饰。他的目的很明确,就是看中了对方的特殊能力。

接着,张希安又补充道:“你的事情,我让人查过了。”这句话暗示着他对对方的背景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这也让他的邀请更具说服力。

周仵作的手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所控制,紧紧地攥住廊柱上的木刺,以至于他的指尖都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木刺刺破了他的皮肤,鲜血如同一颗颗晶莹的红宝石,顺着他的指缝缓缓渗出,滴落在地上,形成一小滩触目惊心的血迹。

然而,周仵作似乎完全没有感觉到疼痛,他的目光直直地盯着前方,仿佛能透过那片虚空看到那个大雪夜的场景。那个夜晚,寒风呼啸,大雪纷飞,他的娘蜷缩在单薄的被子里,身体不停地颤抖着,嘴里喃喃地说着:“儿啊,我喉咙里像有团火,好难受啊……”

他心急如焚,翻遍了家里的每一个角落,把所有的铜板都找了出来,然后匆匆忙忙地去请镇上最好的大夫。那位大夫来了之后,仔细地给娘把了脉,却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说:“这病得用人参吊着,其他药都没用。”

周仵作听了,如坠冰窖。他知道,人参是一种昂贵的药材,他们家根本买不起。但是,为了救娘的命,他还是咬咬牙,决定去药铺试试。

当他走进药铺时,掌柜的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看着他身上那身破衣烂衫,眼神中充满了鄙夷。周仵作顾不得这些,他急忙把药方递给掌柜的,说:“我要抓这些药。”

然而,掌柜的却像看一个笑话一样看着他,然后把药方揉成一团,随手扔进了灶里,嘴里还不耐烦地说:“没钱还想抓虎狼药?去,去,去!别妨碍我们做生意!”

周仵作后退半步,后腰抵在冰凉的廊柱上。廊外的梧桐叶沙沙响,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大人莫不是唬我?\"他低头盯着自己的粗布靴尖,鞋帮裂了道口子,是用麻线缝的,\"巡检使大人要招揽仵作,该去青州府挑那些科班出身的......小的连童生都没考过,连品级都没有......只怕帮不了大人什么。多谢大人提点,小的尚有自知之明。\"

“我帮你找女儿。”张希安将玉牌放在他掌心,语气坚定地说道,“我稍有些人脉。只要你跟着我,等田家案子破了——”他说着,抬起手,指向窗外,那里的天色正逐渐明亮起来,“明日卯时,我会让李二去黄白县递调令。”

周仵作跪在地上,膝盖紧紧地压在青砖缝里,那股疼痛让他几乎无法忍受。然而,他的注意力完全被张希安的话吸引住了,心中燃起了一丝希望。

“只要大人能帮我寻着我女儿,我这条贱命就是大人的了!”周仵作激动地说道,声音有些颤抖。

张希安见状,连忙弯腰伸手去拉他,玄色的官袍在他的粗布衣裳上轻轻扫过。“起来吧。”他说道,声音温和。

周仵作感激地看着张希安,缓缓站起身来。他的膝盖因为长时间跪地而有些发软,但他还是努力稳住身体。

“你先去收拾一下行李,我去跟知县说一声。”张希安看着周仵作,继续说道,“至于田家的案子……”他的话语突然停顿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冷意,“今早李二就去查了,黄白县能卖砒霜足够毒死十余人剂量的,只有城南百草厅那里。”

“百草厅的账房说,三个月来有个外……”张希安的话还未说完,周仵作的脸色已经变得十分凝重,仿佛被一股无形的重压笼罩着。他紧盯着张希安,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

张希安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外乡人每隔七日就来抓药,而且每副药里都掺着砒霜。”他的声音像根细针,轻轻挑开了周仵作心里的结痂,让他原本就紧绷的神经更加紧张起来。

“掌柜的还说,那外乡人穿青布直裰,说话带着江南口音,每次抓完药都要蹲在柜台前,盯着伙计称药。”张希安补充道,他的描述让周仵作的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个可疑的身影。

周仵作的眉头紧紧皱起,他意识到这个外乡人很可能与最近发生的一系列离奇死亡案件有关。砒霜是一种剧毒,如此频繁地使用,必然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而那个外乡人对抓药过程的异常关注,更是让人对他的动机产生了怀疑。

话音未落,二堂门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李二喘得说不出话,额头的汗滴在青砖上,洇出个小圆圈:\"大、大人!百草厅的伙计说,那外乡人住在城西后巷的城隍庙里,昨儿半夜......昨儿半夜有人听见里面动静儿可不小!\"

张希安的双眸突然闪过一道寒光,原本温和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无比,就像被寒冰淬炼过一样,透露出丝丝寒意。他的脸色阴沉得像暴风雨前的天空,毫无表情,让人不寒而栗。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仿佛从九幽地狱传来一般,冰冷而坚定地说道:“去城西城隍庙!动手抓人!要活的!”这道命令如同寒风中的惊雷,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让人无法拒绝。

周仵作站在一旁,凝视着张希安的背影,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寒意。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的玉牌,那玉牌温润光滑,宛如羊脂白玉,散发着淡淡的暖意。当他摸到这玉牌,就会想起女儿小时候那可爱的模样,以及她贴在自己脸上的粉嫩脸颊。

此时,廊外的梧桐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似乎在诉说着什么。晨雾也在慢慢散去,露出了一片朦胧的景象。周仵作回过神来,自言自语道:“大人,小的这就去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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