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子挑着一对大红漆桶的水,进了大门走入内宅花厅,用手擦了一把满脑门子的臭汗,抬头四下一望,只见两边廊下站满了几十个穿红着绿的Y头婆子,都抄着手直勾勾盯着自己,谷子早就习以为常,这样的场景自己又不是头一次遇见过?想想自己头一次走进这大户人家的内宅被一群女人们围观,当时自己可吓地不轻,身子直 哆嗦,脚都不好使,一步都迈不动!尿都快撒到裤子里了,头都不敢抬,眼睛都没地方放,谷子可不敢抬头看她们,生怕冒犯了这太太小姐,好在她们也没对自己咋样,就是让自己往缸里倒点水,往地下泼点水,还给了一个铜板,自己做梦也没想到还有这等好事儿?出了那家门儿自己直奔面馆,买了四个大肉包子,一口咬下去一的嘴油,真香哟。
自 从这次以后,那好事就不断地奔自个来呀, 自己也不用人指使,轻车熟路,直接把那两桶水倒进院中的那个大花缸里,剩下小半桶水突然全倒在脚上洗洗脚,冲冲脚板底下沾着的细沙,两只脚丫子互相使劲的搓着。两厢纱窗竹帘后的小姐太太们几乎吓得惊叫起来,“哎呀,我的娘哎,可吓死我了,一下子凉水全泼在脚面上。”拍着前胸,心都吓得直跳,“妈呀,小半桶凉水全泼到脚面上,两个大脚丫子还在地上使劲的搓着,可吓死我了,还没开春呢,那泉水冰凉冰凉的。”
有个小姐没看过瘾,递过一个铜板,“让谷子挑一挑水来,就坐在这廊下,一瓢一瓢的给它舀水洗脚好了。”谷子开始也心生奇怪,这几年时常有人让自己挑水到内宅,倒进花缸里,洒在地上,让自己洗个脚,这一院子的女人在瞧啥呀?他们花一个铜板图个什么呢?过了不久谷子就弄明白了,那些深藏在深宅内院的女人们就是想看看自己这双奇特的天足。谷子自己低下头翻着蹄子看,这有啥好看的嘛?黑不溜秋的,十个脚趾就像是个十小馒头谁也不挨着谁,脚掌又宽又厚就像把小铁铲子,脚后跟儿又粗又硬,就像个锤子,谷子看着自己又宽又长又厚的脚丫子直叹气,今生自己想穿双鞋都不可能。
每次自己挑水到大宅院里,自己都能清清楚楚看到纱窗竹帘后那一双双裹得严严实实,穿着用金丝银线绣着各种各样花样绣花鞋的小脚,那才叫好看呢,有一次有位太太在两个小丫头搀扶下走了出来递给自己一块银元,哎呦天呐,那俩尖尖的小脚,都能放进自己的掌心,当时自己都看傻了,她的这双小脚是怎么长的哟?自己咋没有长小脚的命?那些大户人家的女人们有个什么亲戚来了,有个什么闺蜜来访了,必定拿一块铜板让谷子挑一担水到内宅,让她的闺蜜亲戚见识一下传说中的赤脚大仙的天足长地是个啥模样?
也就是一年前谷子十三岁能挑一双大红漆桶的那年,谷子终于有了一份固定的收入,每天午饭过后大概日头在天上正中央,挑一担水到镇东头丁家大院,丁大善人家。从西侧小门进,穿过一处大花园,路过一座小木桥,走过两进院子,从一个曲曲折折的小巷进去,来到一处深宅,一进门,四面廊下遮着竹帘子,窗门都罩着轻纱,大青砖铺地,不大清净的一个小院儿,院井四周每个角各有一口种着荷花,养着金鱼的大青瓦缸,谷子只需要把一担泉水分别倒进这四口缸中,这座小院一个人没有,一点动静没有,谷子往这小院挑了整整一年的泉水,从来没有看到这个小院有一个人,没听到一点响动,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子站在院外准时开门,等谷子挑着空桶走出院子,她顺手关上院门,递给谷子一块铜板,一年啦天天如此!这一年来谷子偶尔才吃一顿烤红薯,每天都能吃四五个肉包子,谷子擦着满嘴的油,感觉无比幸福,是心宽体胖,浑身都是劲,走起路来脚后跟儿都刮着一阵阵旋风。
其实这个小院内的纱窗后正坐着丁家重孙媳妇丁少奶奶。少奶奶一年前十四岁,从千里之外嫁到了丁家。丁大奶奶的娘家姓孟,她本人叫孟兰,爷爷是皇上钦点的探花,而她家的祖上一百多年前曾经也有一位长辈被皇上钦点为探花,所以她孟家有一门九进士,一户两探花之美誉。父亲是山东主管科举教育的学政,属世袭的,她们孟家在中原地区那是以读书,治家而闻名。 孟家的祖上有军功在身,后代在科举上又有建树,中了探花,因为是汉人,其实就犯了大忌,受人侧目!所以孟家的祖训只有四个字,“耕田治学!”孟家祖上不知有多少长辈,为了回避世俗的纷扰,专心致志的读书,而剃度出家,隐居在古刹之中,只图一个清静!为地是打破百余年孟家只出探花这一说!
孟兰父辈三兄弟,大伯和叔叔也都早早出家,跳出了凡尘!把自身锁在书斋中,孟家是彻底地把自己整个家族禁锢在书斋里。最要命的是,孟府内部也禁锢的一丝一毫信息也不外泄,孟兰自己就被禁锢在一栋小楼里,自从她出生一睁眼到出嫁那天,十四年她没跨出过这小楼一步,别说出门,就是向外看一眼都办不到,因为那座井字型的二层小楼就建在一口荷花塘中,所有的窗户都朝里开,只有一条小舟可通向外界,而就是这叶小舟孟兰也看不见,说是怕动了女孩子的心气!孟兰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是四个奶妈,学说话时,看到的是四位女先生,整日陪在身边的是四个叫春兰秋菊比自个都小的小丫头!爹妈十四年她一眼没见到过,她从来没有喊过亲爹亲妈一声。向身边的人打听,她们也像自己一样,对孟府一无所知!不是她们不敢说,而是她们确实不知道。
自己出嫁那天,要远嫁千里,总要拜别一下父母吧?只是由四位奶妈搀扶着去了宗祠磕了三个头之外,一位家人的人影都没有!那块红头布往她头上一盖,这个家她以前没见过,今后她一远嫁再也看不见了。当她坐上轿车远去之时,她掀开后窗帘,满眼的泪花希望看到爹娘给自己送行,可是什么也没有,只见那扇听说多年未开过自己刚从那出来的大门缓缓关上。在道上听那女先生说了一嘴,她们也从来没见过孟家人,而且就是孟府中的佣人她们也只见过管家,只是隐隐约约听说,孟兰有两个兄长,而那位探花郎爷爷还健在,就那么多!关于孟兰的父母,除了知道老爷是山东学政之外,就是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