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声音带着几分急切,几分“你懂得”的暗示,与那整体的凛然气势格格不入,显得颇为滑稽。这滑稽背后,是赤裸裸的现实。
当然并非所有内门弟子都愿意在此刻与这些已然拼死一搏、光脚不怕穿鞋的外门精英硬碰硬。
一百贡献点固然诱人,但若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外门弟子掀落马下,那丢的可不仅仅是贡献点,更是积年累月的脸面,足以成为未来数年宗门内的笑谈。
当然,队列之中,亦有真正自信乃至自负者,对这等投机行为报以毫不掩饰的冷笑,双臂抱胸,眼神睥睨,不屑参与这等活动,他们更期待的,是遇到值得一战的对手,或者,干脆就是来看戏的。
此刻,站在两胜一负资格区域的人群里,气氛更是各异,仿佛一个小小的世间百态缩影。
贾诩,此刻正慵懒地斜倚着一根支撑着观战台顶棚的巨大石柱。
双手抱胸,眼眸半开半阖,脸上依旧是那副仿佛对世间万物都提不起兴趣的半死不活的表情。眼前这场关乎无数外门弟子命运、激烈紧张的选择,似乎与他毫无关系。
他那懒洋洋的眼神扫过那些正在“自荐”的内门弟子,嘴角几不可察地撇了撇,一丝不易察觉的无趣掠过眼底。
在他想来,只要不是以命相搏,不动用那些压箱底的禁忌手段,以他的能耐,在这些内门弟子中挑个软柿子,稳稳拿下一场胜利,跻身内门,还是十拿九稳的。他的目标,从来就不止是进入内门那么简单。
与贾诩的慵懒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楚明月那几乎凝成实质的凝重。
她紧蹙着黛眉,光洁的额间沁出细密的汗珠。她的目光,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在那排气息沉凝、眼神锐利如鹰隼的内门弟子身上来回逡巡,试图从他们的站姿、神态、甚至呼吸间,判断出实力的深浅。
每一个潜在对手,在她眼中都仿佛笼罩着一层迷雾,让她迟迟无法下定决心。她知道,这唯一的机会,如同悬崖边的独木桥,选错了对手,一步踏空,便是前程尽毁的万劫不复。
楚云舟,则展现出了另一种状态。他站得如同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脊背挺得笔直,目光如电,锐利地扫视着对面。他的眼神不像楚明月那般充满犹豫和评估,而是更像一个高效的猎手,在进行着快速的筛选和分析。
他在寻找,寻找那一丝可能存在的破绽,一个气息不稳的瞬间,或者……一个符合他心中某种特殊标准的对手。这标准并非全然基于强弱,更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直觉。
站在楚云舟身旁的钱峰,更是将内心的纠结写满了整张脸。他看着那些气息明显强横一大截、眼神如狼似虎的内门师兄师姐,他只觉头皮一阵阵发麻,喉咙发干。
无论目光落在谁身上,都觉得胜算渺茫,那无形的压力像山一样压在他的心头,几乎让他喘不过气。这让他不得不望向了不远处的钱多多,看着钱多多那微笑的眼神,钱枫只能无助的点了点头。
看着钱枫点头,这时钱多多传音道:“这些内门弟子啊!左前方的那位......”
楚明月终于忍不住,向楚云舟问道:“云舟,你说……我们选谁好?”
楚云舟闻言,语气沉重:“明月,不管选谁,这一仗都必须得上!你我都清楚,楚氏进入道剑宗外门的就只有我们二人。若是我们此番不能成功晋升内门,家族里那些虎视眈眈的弟子,必定会借此大做文章,联合起来向吟姑姑施压,逼我们让出资源份额!”
楚明月娇躯微微一颤,眼中忧色更浓。
她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家族内部的倾轧,有时比道剑宗竞争更加残酷无情。她轻叹一声,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演武场中央那光洁而冰冷的天骄台,眼底掠过一丝无力感。
“是啊,必须得打。不然我们二人若是都不能进入内门,回去之后,真不知该如何面对吟姑姑......”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苦涩,继续道:“可……若是运气不佳,碰上像之前那个郭嘉一样厉害的道剑宗内门弟子,怕是凶多吉少。刚才那连续三场大战,其中有两场我也是凭借些许运气和压箱底的手段才侥幸取胜,如今已是强弩之末,灵力消耗甚巨……真不知道该选谁,才有几分把握。”
“明月,别慌,自乱阵脚才是大忌。郭嘉那样的弟子,天赋实力在内门中也属佼佼者,道剑宗纵然底蕴深厚,也不可能个个都是如此人物。依我看,我们不如先挑个看起来实力中等、气息不算最凌厉的,先稳扎稳打拿下一场,攒些底气再说?”
“无论如何,我们必须有一人进入内门,才能对家族有个交代。”
就在这弥漫着犹豫、观望、暗中算计的压抑气氛中,楚云舟游移的目光骤然一定,如同夜空中划过的流星,骤然闪亮!
他的视线,穿透了人群,牢牢锁定在内门弟子队列中,一个看似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站着一个青年。他的气质与周围那些锋芒毕露的内门弟子截然不同,显得温和而内敛,身形甚至略显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手中握着的兵刃——那并非寻常百炼精钢所铸的铁剑,也非蕴含灵能的灵器长剑,而是一柄通体翠绿欲滴、纹理天然、仿佛刚刚从清晨的竹林中砍伐而下,还带着露水与生命气息的——竹剑!
以竹为剑?
楚云舟的心猛地一跳。这个发现让他瞬间忘记了周围的嘈杂。
要么,此人是故弄玄虚,哗众取宠;要么……便是对自身剑道修为有着极致的自信,已到了“不滞于物,草木竹石均可为剑”的高深境界!
不过,看此人站在角落,神态平和,并无争夺贡献点的急切,似乎对此战兴致缺缺……
楚云舟心念电转,一股强烈的、混合着挑战欲和侥幸心理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
“是了,他如此不在意贡献点,连像样的武器都不用,多半是实力不济,或者心思根本不在比试上!选他,或许正是最好的突破口!”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般在他心中蔓延,烧掉了最后一丝犹豫。
他不再观望,不再计算,猛地抬起手臂,如同利剑出鞘,坚定地指向那个方向,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和决然,朝着主持比试的灵轩高喊道:“灵轩师兄!我,楚云舟,要挑战那位手持竹剑的师兄!”
这一声呼喊,清亮激昂,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千斤巨石,瞬间打破了场上微妙的平衡,吸引了全场几乎所有目光!
“哦?”
高台之上的灵轩,正觉得有些无聊,闻声精神一振,循着楚云舟所指的方向望去。当看清那手持竹剑之人时,他脸上先是掠过一丝细微的错愕,随即化为一种了然于胸、甚至带着几分看好戏的促狭笑意。
他摸了摸下巴,高声回应,声音在灵力的加持下传遍全场,语气中的玩味毫不掩饰:“啊哈!段清!听见没?有人选你了!快别发呆了,上去吧!别让人家外门的师弟等急了!”
此时的段清,心神确实不在此处。
他的目光,从始至终,都越过喧闹的人群,遥遥望向那高高在上的真传弟子席位,聚焦在其中一道渊渟岳峙的身影上——赢襄。
几年前各峰大比,他与赢襄那惊心动魄的一战,最终因剑器被毁而惜败,一直是他心中难以释怀的执念。
自此之后,他在万剑山觅的紫电之后,炼成本命竹剑,便一直在凌霄峰潜心修炼,几乎足不出户。
境界虽有所提升,甚至在资源的堆积和苦修下踏入了紫府境,可当他听闻赢襄早已闯过剑塔第八层的消息时,心中的迷茫与压力反而与日俱增。
他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再次向赢襄发起挑战?若再败,自己的剑心是否会彻底动摇?可若不战,这般畏首畏尾,又岂是剑修所为?岂非更对不起自己砥砺多年的剑心?
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斗争中,灵轩那带着戏谑的喊声如同惊雷般在耳边炸响,让他猛地回过神来。段清微微一怔,下意识地应道:“好,我就来。”
远处的观礼台上的灵虎,用胳膊肘碰了碰身旁的赢襄,大笑道:“赢襄师弟,瞧见没?段清那小子,怕是又在琢磨着找你打一架呢!上次败给你之后,他可是在凌霄峰闭了死关,听说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眼里那股不服输的劲儿,隔老远都能感觉到!”
赢襄缓缓睁开双眼,那双眼眸深邃如星空,平静无波。
他目光扫向天骄台方向,淡淡开口,声音沉稳:“灵虎师兄,与强者交手,印证所学,磨砺剑道,不正是我道剑宗弟子该做之事吗?他来便是了,我随时恭候。”
“我与段清上次交手,还是在各峰大比之时,时光荏苒,也不知他如今修为精进到何种地步了?”
“段清啊?上次失败之后,这小子算是彻底发了狠,据说把他的贡献点都用来兑换紫府丹了,再加上没日没夜的苦修,硬是冲到了紫府境!”
“紫府境?这么快吗?”
赢襄眼中终于闪过一丝细微的波动,这进度,确实远超一般内门弟子。
“快有用吗?境界是上去了,可剑道哪是光靠堆修为就行的?依我看啊,他现在照样还是打不过你!你小子就是个怪物!”
赢襄微微摇头,目光扫过台下一些熟悉的身影,语气平和:“我只是觉得,与我相熟的一些师弟师妹,似乎都还在天人境徘徊打磨。段清师弟能率先突破,必有他的过人之处。”
“你相熟的张大仙、李清河他们也是步入紫府了,你少在那里装深沉!”
……
且不说高台上的议论。被点名的段清,在短暂的错愕之后,脸上并未露出任何被冒犯或者意外的神色,反而浮现出一抹温和而纯粹,甚至带着几分释然的笑容。
也好,既然暂时无法向赢师兄挑战,先与这位看起来斗志昂扬的外门师弟过过招,活动活动筋骨,或许也能排解一下心中的郁结。
他脚下灵光微闪,不见屈膝蹬地,身形已然如一片被清风托起的轻羽,飘逸潇洒地腾空而起,姿态优美自然,道袍飘然间,他已稳稳落在空旷的天骄台中央,点尘不惊。
站定之后,他手中那柄看似脆弱的紫电竹剑随意地挽了个剑花,竹剑划破空气,竟发出一种不同于金属振鸣的、独特的“嗡”声,清脆、空灵,却又带着一种内敛的韧性。
他看向台下因为他的登场方式而眼神微变的楚云舟,微微点头,眼神清澈明亮,带着对每一位对手应有的尊重,以及一丝被悄然点燃、隐而不发的战意:“内门弟子,段清,请楚师弟指教。”
简单的几个字,没有任何气势压迫,却仿佛带着一种奇特的魔力,让原本有些喧闹的场地,瞬间安静了不少。
楚云舟深吸一口气,压住心中因段清那飘逸身法而生出的些许不安,猛地一提灵力,身形纵跃,同样稳稳落在天骄台上,与段清遥遥相对。
他“锵啷”一声拔出腰间寒光闪闪的长剑,剑尖斜指地面,沉声道:“外门弟子楚云舟,请段师兄赐教!”
楚云舟眼神锐利,紧紧盯着段清手中那柄翠绿的竹剑,全身灵力开始急速运转,衣衫无风自动。他打定主意,无论对方是真有实力还是虚张声势,自己都必须全力以赴,抢占先机!
他修炼的《流云剑经》最重速度和爆发,他要以最快的速度,最猛烈的攻势,试探出这竹剑的虚实!
而段清,依旧静静地站着,手持竹剑,姿态放松,仿佛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他的眼神平静地看着楚云舟,似乎在等待,又似乎在观察。
楚云舟动了。
他深知先机的重要性,尤其面对一个深浅未知、手持竹剑的古怪对手。体内灵力如开闸洪流,轰然运转,灌注四肢百骸,最终凝聚于手中那柄寒光熠熠的长剑之上。
“流云剑经——云涌式!”
他低喝一声,身形如离弦之箭爆射而出,剑光乍起,化作一片连绵不绝、如云涛奔涌的剑影,带着尖锐的破空之声,向段清笼罩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