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铮整个人都开始兴奋了起来。
眼睛死死锁着下方,努力分辨着。
一大两小,还有…旁边灌木丛后头影绰绰的,像是还有!
“带崽儿的母野猪最护犊子,也最邪乎!”
陈光阳的声音压得极低,像贴着地面滚,身子紧挨着一棵粗柞树,只露半张脸。
“铮子,沉住气。看准领头的那头大的,估摸得有三百斤开外。它侧身对着咱,前胛骨后头那巴掌大的白毛瞧见没?那是‘前胛心’,打进去,一枪撂倒!”
他语速快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楔子钉进李铮脑子里。
“小崽子慌神会乱窜,别管。盯死大的!等它再挪两步,给老子把前蹄亮出来,那位置最稳当!呼吸…稳住…手指头别急着扣死…”
李铮用力吞了口唾沫,冰冷的空气呛得嗓子眼发干。
他强迫自己放缓呼吸,学着师父的样子,把腮帮子轻轻贴在冰冷的枪托上,右眼透过缺口死死套住准星。
视野里,那头硕大的母野猪正烦躁地用鼻子拱着雪地,獠牙在昏暗中闪着惨白的光。
粗壮的脖颈肌肉虬结,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它旁边两只半大猪崽不安地哼哼唧唧,拱着母亲的肚子。
更远处,另一头体型稍小些的野猪从灌木后露出半个身子,警惕地张望着。
时间像冻住了。
风掠过林梢的呜咽,野猪粗重的喘息,自己胸膛里擂鼓般的心跳,混成一锅稠粥在脑子里搅。
他死死盯着那母野猪的前腿,等待它迈步的瞬间。
“就是现在!”陈光阳的声音像针,猛地刺破寂静。
几乎同时,那头母野猪似乎察觉到坡上凝滞的杀机,不安地刨了下前蹄,整个侧身瞬间暴露出来,前蹄悬空离地!
李铮瞳孔骤缩,屏息!扣在扳机上的食指猛地向后一搂!
“砰!!!”
56式半自动那极具穿透力的爆鸣声猛地撕裂了山林的宁静!
枪口喷出的火舌在暮色中一闪即逝,浓烈的硝烟味儿瞬间弥漫开来。
“嗷吼!!!”
一声凄厉狂暴到极点的惨嚎炸响!
坡下那头母野猪像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前胛,庞大的身躯猛地一个趔趄,前腿一软,轰然跪倒在雪地里!
暗红的血箭“噗”地一声,从前胛后那个炸开的血窟窿里飚射出来,在雪地上泼出一大片刺目的猩红!
成了?!李铮心中一喜,手指下意识就要去拉枪栓退壳上弹。
“别动!看住!”陈光阳的厉喝像鞭子抽在他耳边。
“它没死透!护崽儿的母野猪,疯起来比熊瞎子还虎!”
话音未落!
那跪倒的母野猪竟在剧痛和护崽的狂暴驱使下,爆发出惊人的凶性!
它仅凭三条腿猛地撑起小山般的身躯,血红的眼珠子瞬间锁定了枪响的方向——坡上的李铮!
那眼神里的疯狂和怨毒,让李铮浑身的血都凉了半截!
“嗷!!!”带着垂死的咆哮,这头重创的巨兽非但没逃。
反而像一辆失控的坦克,低着头,亮着那对沾着血沫的森白獠牙,卷起一阵腥风。
不管不顾地朝着李铮藏身的老柞树猛冲过来!
沉重的身躯撞开挡路的灌木荆棘,发出“咔嚓咔嚓”令人牙酸的断裂声,积雪和泥土被狂暴的蹄子刨得四处飞溅!
速度之快,势头之猛,远超想象!
那两头半大猪崽被母亲的惨状和冲锋彻底吓疯,吱哇乱叫地原地打转。
另一头野猪则被惊得“嗷”一声,扭头就要往深林里钻。
“大屁眼子!小屁眼子!截住跑的那个!”
陈光阳的指令又快又狠。
两条早已按捺不住的猎犬如同离弦之箭,“噌”地一下从李铮侧后方蹿了出去。
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充满威慑的咆哮,分左右包抄向那头试图逃窜的野猪。
狗吠声、野猪的惊叫嘶吼瞬间搅成一团。
但李铮此刻完全顾不上了!
那头发狂冲锋的母野猪,裹挟着死亡的气息,已经冲到了坡下不足二十米!
它沉重的喘息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喷到他脸上,獠牙的寒光清晰可见,那巨大的阴影几乎将他完全笼罩!
他甚至能看清它脖颈上炸开的鬃毛!
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心脏!
李铮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退壳上弹的动作完全僵住,身体本能地想往后缩,脚下却像生了根!
“李铮!!”
陈光阳炸雷般的吼声在他耳边炸开,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枪口稳!对准它冲过来的脑袋!眉心!搂火!快!它死你也死!!”
这吼声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激醒了李铮骨子里被陈光阳捶打出来的猎人血性!
师父的吼声压过了野猪的咆哮,压过了自己的恐惧!
跑?来不及了!
退?身后就是师父!
拼了!
一股狠劲儿猛地从脚底板直冲脑门!
他牙关紧咬,腮帮子上的肌肉绷得像铁块。
就在那母野猪带着千钧之力,獠牙几乎要捅到树干,巨大的头颅因冲锋惯性微微上仰的刹那。
李铮眼中凶光爆射!
不退反进,上半身猛地从树干后探出小半个身位!
冰冷的枪口迎着那喷着腥臊热气的巨大猪头,死死顶了上去!
根本来不及细瞄,全凭无数次练习刻进骨子里的肌肉记忆,枪口瞬间校准那两团血红疯狂之间的眉心位置!
“给——我——躺——下!!!”
“砰!!!”
第二声枪响,近在咫尺!震得李铮耳膜嗡嗡作响!
枪口几乎抵着脑门开火!滚烫的弹头裹挟着巨大的动能,瞬间凿穿了野猪坚硬的头骨!
“噗嗤!”
沉闷的撕裂声中,野猪前冲的庞大身躯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又猛地被一股巨力从后方狠狠拽住!
它那疯狂血红的眼珠子里,狂暴的光芒瞬间凝固、涣散。
“轰隆!!”
一声闷响,夹杂着骨骼碎裂的脆响,这头三百多斤的巨兽如同一座肉山,带着前冲的余势,重重地、毫无生气地侧翻在地。
巨大的头颅狠狠砸在李铮藏身的柞树根部,震得树上的积雪簌簌落下!
獠牙深深地楔进了冻硬的泥土里,暗红粘稠的血混合着白色的脑浆。
从眉心那个碗口大的血洞里汩汩涌出,迅速染红了一大片雪地,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令人作呕。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
李铮保持着射击的姿势,枪口还冒着缕缕青烟,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冰冷的空气刀子一样刮进肺里。
他看着眼前还在微微抽搐的庞大尸体,看着那迅速扩散开来的猩红,耳朵里还残留着枪声和野猪垂死咆哮的轰鸣。
手心里全是粘腻冰凉的冷汗,握着枪托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刚才那电光火石间的生死一瞬,像烙铁一样烫在他脑海里。
“呼…”
陈光阳长舒一口气,紧绷的肩背松弛下来,脸上露出如释重负又带着浓浓赞许的笑容。
他走过来,宽厚粗糙的大手用力拍了拍李铮冰冷僵硬的肩膀,力道大得让李铮一个趔趄。
“好小子!尿性!够劲儿!这第二枪,打出了咱靠山屯爷们儿的胆气!”
陈光阳的声音洪亮,带着猎人独有的豪气,在山沟里激起小小的回声。
“头一枪打前胛心,稳!第二枪顶脑门绝杀,狠!临危不乱,是块好材料!”
肩膀上的剧痛和师父滚烫的话语,终于把李铮从巨大的冲击和余悸中拉了出来。
他这才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一样疯狂跳动,几乎要撞破肋骨。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想说话,喉咙却像被砂纸磨过,只发出嘶哑的“嗬嗬”声。
他扭头看向师父,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里,恐惧渐渐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劫后余生的悸动、亲手猎杀巨兽的强烈兴奋,还有一种被师父认可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骄傲!
“师…师父…”
他终于挤出声音,带着点劫后余生的微颤,但更多的是抑制不住的激动和亢奋。
“我…我把它撂倒了!”
“撂得瓷实!”
陈光阳咧嘴大笑,露出两排白牙,在暮色中格外显眼。
他弯腰,麻利地检查了一下野猪的伤口,尤其看了看眉心那个炸开的洞,点点头:“干净利索!没遭二遍罪,是咱猎户的规矩。好样的!”他毫不吝啬地再次肯定。
“呜…汪汪!”另一边,大屁眼子和小屁眼子的吠叫也带着胜利的欢快。
它们成功地把那头试图逃跑的野猪逼到了一个陡坎边上,那野猪惊慌失措地原地打转。
被两条勇猛的猎犬撕扯着后腿和屁股,发出惊恐的“嗷嗷”惨叫,已经彻底乱了阵脚。
那两只半大猪崽早在母野猪中第一枪时就吓得魂飞魄散,早已尖叫着钻入密林深处,没了踪影。
“铮子,别歇着!收尾!”
陈光阳一指那头被狗缠住的野猪,“那是个公的,个头也不小,够肥!练练手,送它上路!别让它冲下坎跑了!
记住,打前胛或者打头!稳着点,它吓破胆了!”
“是!师父!”
李铮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和还在微微发抖的手。
他知道,这是师父在继续磨他,让他把刚才那股狠劲儿和状态延续下去,彻底夯实。
他迅速拉动枪栓,“咔嚓”一声,滚烫的弹壳跳出,新的子弹上膛。
硝烟味混合着浓重的血腥气,刺激着他的神经,也点燃了他作为猎手本能的火焰。
他端着枪,大步流星地朝着被猎犬围困的野猪走去,脚步沉稳了许多。
经历了刚才生死一线的考验,面对这头惊慌失措的猎物,他的心态已然不同。
眼神锐利如刀,紧紧锁住目标。
那头野猪看到李铮端着枪逼近,感受到更致命的威胁,发出绝望的嚎叫。
竟不顾猎犬的撕咬,后腿猛蹬,想强行冲下陡坎逃命!
“想跑?!”李铮眼神一凝,枪口随着野猪前冲的瞬间移动,果断击发!
“砰!”
第三声枪响在山沟回荡。
子弹精准地钻入野猪的前胛后方。
那野猪前冲的势头猛地一滞,前腿一软,庞大的身躯翻滚着栽倒在陡坎边缘,发出沉重的闷响,抽搐了几下便不动了。
大屁眼子和小屁眼子立刻扑上去,兴奋地围着猎物打转,发出邀功般的低鸣。
陈光阳看着李铮干脆利落地解决掉第二头野猪,脸上笑意更深。
这小子,经了生死关,这枪法和胆气,算是真正淬出火候了!
“好!干净!”他赞了一声,走过去,抽出腰间的短柄斧,又从褡裢里拿出备好的结实麻绳。
“赶紧的,趁热放血拾掇!这大冷天,血放不干净肉就腥臊了!”
他麻利地将那头巨大的母野猪翻过身,锋利的斧刃在它咽喉处熟练地一划,滚烫的猪血立刻汩汩涌出。
浓烈的血腥气更加刺鼻。
李铮也学着师父的样子,给第二头野猪放血。
冰冷的斧柄握在手里,触摸着猎物温热甚至还有些抽搐的躯体,看着鲜红的血染红白雪。
一种最原始也最真实的狩猎收获感,混合着亲手搏杀带来的巨大成就感,在他年轻的胸膛里汹涌澎湃。
他干得一丝不苟,动作甚至带上了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两头野猪,一大一小,加起来足有四五百斤。
师徒俩配合默契,用带来的粗麻绳和短木棍,将野猪蹄子牢牢捆扎结实。
又砍下两根碗口粗的硬杂木做杠子,准备将猎物抬回去。
“师父,咱这回…可真是大丰收了!”
李铮看着地上两只硕大的猎物,兴奋得脸颊通红,鼻尖冒着汗珠,在冷空气里蒸腾着白气。
刚才的惊险和疲惫仿佛一扫而空。
陈光阳嘿嘿一笑,掂量了一下杠子的分量,浑不在意地啐了口唾沫:“那是!你师娘她们今晚指定乐开花!走,家走!让你果子婶炖一锅杀猪菜,热乎热乎!”
他抬头看了看已经完全黑下来的天色,只有雪地反射着微弱的星月光辉。“铮子,扛前头!小心点脚下,这雪路滑!”
“哎!”李铮响亮地应着,弯腰和师父一起发力,“嘿哟!”一声,沉甸甸的杠子压上肩膀。
两头野猪的分量着实不轻,压得他脚下一沉,但他咬紧牙关,稳稳站住。
大屁眼子和小屁眼子兴奋地在前面开路,不时回头看看主人和猎物。
师徒二人扛着血淋淋的沉重猎物,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积雪覆盖、漆黑静谧的林间小路上。
沉重的脚步声、粗重的喘息声、以及猎犬偶尔的轻吠,成了这寒夜山林唯一的声响。
刺骨的寒风依旧像小刀子刮脸,但李铮却觉得浑身燥热,后背的棉袄都被汗水浸透了,紧贴着皮肤。
扛在肩上的不仅是沉甸甸的野猪,更是沉甸甸的胜利和成长。
“铮子,”陈光阳的声音在寂静的山路上响起。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欣慰。
“今儿这两枪,头一枪是本事,第二枪…是胆魄!过了这一关,往后这山里的硬点子,你也能顶上去磕一磕了!
记住这感觉,记住这血味儿,猎人的胆子,是血火里淬出来的!”
李铮用力点头,杠子压得他脖子发酸,声音却异常洪亮坚定:“嗯!师父!我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