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光阳和李铮把两头还冒着热气的野猪撂在当院雪地上,腥臊气混着浓烈的血腥味儿直冲鼻子。
陈光阳抹了把溅到脸上的热乎猪血。
陈光阳抽出腰间的短柄斧,在磨刀石上“噌噌”蹭了两下。
他正准备给野猪开膛,院门“哐当”一声被猛地撞开!
三狗子像一阵裹着雪沫子的旋风冲了进来,棉袄扣子都系岔了,狗皮帽子歪在一边,露出冻得通红的耳朵。
他脸色煞白,眼珠子瞪得溜圆,呼哧带喘,话都说不利索了:
“光…光阳!不…不好了!二埋汰!二埋汰他…他…”
陈光阳心里“咯噔”一下,斧头“当啷”一声掉在冻土上。
他一步跨过去,铁钳般的大手抓住三狗子冰凉的肩膀,声音沉得像冻硬的石头:“别他妈喘!说!二埋汰咋地了?!”
三狗子被陈光阳一抓,似乎找到了主心骨,稍微定了定神,可声音还是抖得厉害:
“俺…俺俩下晌不是去西山梁子套苏雀儿么…想着弄点鸟给你下酒…套…套着套着,他看见一窝沙半鸡钻老林子后头崖坡下头去了!
那家伙…你知道他那个虎劲儿,非要下去掏…我说那坡陡雪滑危险…他不听啊!
非说没事儿,他那双新靰鞡鞋抓地…结果…结果脚下一秃噜…人…人就栽下去了!”
陈光阳的心猛地一沉,西山梁子后头那处断崖他知道,当地人叫“鬼见愁”。
虽然不算深不见底,但底下乱石嶙峋,冬天裹着厚雪,摔下去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人呢?!找着没?!”陈光阳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
三狗子急得直拍大腿,眼泪都快出来了:“没…没有啊!那坡太陡了,雪壳子下面是啥根本瞅不清!我绕到坡底下,扯着嗓子喊了半天,嗓子都喊劈了…连个哼唧声儿都没有!雪地上就看见他滑下去的一道沟…人…人没影了!
我…我不敢耽搁,撒丫子就跑回来喊你了!光阳!咋整啊?!”
“操!”
陈光阳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眼神瞬间变得像冰锥一样锐利。
他根本顾不上地上还淌着血的两头野猪,猛地转身朝屋里吼:
“铮子!别管猪了!抄家伙!冰镩子、大绳、手电筒!有多少拿多少!麻溜的!”
李铮在仓房门口听得真真儿的,二话不说,像头小豹子似的冲进仓房。
他知道师父最紧要的是什么。
冰镩子破雪开路,粗麻绳救命,手电筒照亮。
陈光阳同时对着闻声从屋里跑出来的媳妇沈知霜和探出头的大奶奶急声道:“媳妇!把家里那盏老马灯也点上!大奶奶,您老坐镇!三小只别出来添乱!知霜,去喊王大拐!
让他把屯里能动弹的爷们儿都叫上!带上火把、绳子、撬棍!要快!就说二埋汰掉鬼见愁了!”
“哎!我这就去!”
沈知霜脸也白了,但动作一点不含糊,转身就朝院外跑,棉鞋在雪地上踩出急促的“噗噗”声。
大奶奶拄着拐棍站在门口,浑浊的老眼里透着凝重,哑着嗓子对陈光阳喊:“光阳!稳当点!那地方邪性!带上大斧子!防着点大牲口!”
“知道了,奶!”
陈光阳应了一声,人已经冲到仓房门口。
李铮正吭哧吭哧地把一大捆粗麻绳、两根冰镩子和三把老式加长手电筒拖出来。
陈光阳一把抓过最粗的那卷麻绳甩在肩上,又抄起一把开山大斧别在腰后,抓起两根冰镩子。
“师父!给!”
李铮把另一根冰镩子和两个手电筒递给陈光阳,自己背上剩下的东西,又把仓房里挂着的另一盘备用细麻绳也挎上。
“走!”陈光阳没半句废话,抬脚就往外冲,李铮紧紧跟上。
三狗子也赶紧在旁边柴火垛抽了根胳膊粗的硬杂木棒子,紧紧攥在手里。
“等等我!我也去!”大龙从屋里钻出来,小脸绷得紧紧的。
“滚回去!看好家!看好你妹!”
陈光阳头也不回地吼了一句,人已经消失在院门外浓重的夜色里。
大龙被吼得一缩脖子,但还是扒着门框,担忧地望着父亲和师兄消失的方向。
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陈光阳、李铮、三狗子三人闷头狂奔,朝着屯子西头疾驰。
屯子里已经被惊动了,王大拐嘶哑的吆喝声在寒风中隐约传来:
“靠山屯的老少爷们儿!抄家伙!点灯!二埋汰掉鬼见愁了!都出来!麻溜的!”
一盏盏昏黄的油灯、手电光在靠山屯的土路上亮起。
人影晃动,脚步声、呼喊声交织成一片。
“光阳!这边!抄近道!”
三狗子在前面带路,他对屯子周围的山路熟得不能再熟。
三人不走大路,直接蹿上田埂,穿过一片落了叶的柞木林,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西山梁子狂奔。
冰冷的空气灌进肺里,像塞满了冰碴子,但谁也不敢慢下脚步。
“翻…翻过前面那个岗子…就…就到了!”三狗子也累得够呛,指着前方黑黢黢的山影。
终于,三人气喘吁吁地冲上了西山梁子。
凛冽的山风毫无遮挡地呼啸而过,吹得人几乎站不稳。
手电光柱撕破黑暗,扫向梁子后面。
那是一片陡然下陷的陡坡,坡度几乎垂直,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看着松软实则底下藏着硬雪壳和锋利石棱的积雪。
坡底黑沉沉一片,隐约可见乱石的轮廓,深不见底。
三狗子扑到崖边,指着雪坡中间一道新鲜的、深深的滑痕。
带着哭腔喊:“就这儿!光阳!你看!他就是从这儿秃噜下去的!”
陈光阳蹲下身,手电光仔细照着那道滑痕。
痕迹很深,边缘的雪被蹭得乱七八糟,一路斜着向下延伸,消失在坡底浓重的黑暗里。
他的心揪紧了。
“二埋汰!!!”陈光阳双手拢在嘴边,朝着坡底用尽全力嘶吼,浑厚的声音在寂静的山谷里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二埋汰!听见没有?!回个话!!!”
声音在山壁间碰撞,激起阵阵回音:“…埋汰…回个话…回个话…”
坡底一片死寂。
只有风声呜咽着穿过石缝,像是某种不祥的回应。
“二埋汰叔!”李铮也跟着大喊,少年清亮的声音里充满了焦急。
依旧没有任何人声。
“不行!不能干等!”
陈光阳眼神一厉,当机立断,“三狗子,你在这儿守着!接应后面的人!给他们指路!
铮子,跟我下!小心脚下,踩实了再挪步!用冰镩子探路!绳子系腰上,另一头栓这棵老柞树!”
“明白,师父!”
李铮没有丝毫犹豫,动作麻利地解下肩上的粗麻绳,一头飞快地系在旁边一棵碗口粗、根系牢牢抓着岩壁的老柞树上,打了个结实的水手结。
另一头紧紧系在自己和陈光阳的腰上,中间留出足够的活动长度。
陈光阳把开山大斧插在腰后顺手的位置,抄起冰镩子,对着坡顶的积雪和冻土狠狠凿下去!
“铛!铛!”冰碴和冻土四溅,凿出一个稳固的落脚点。
“跟紧我!一步一脚印!”
陈光阳低喝,率先沿着二埋汰滑落的痕迹边缘,小心翼翼地向陡坡下探去。
李铮紧跟在师父侧后方,冰镩子也用力凿向雪坡,寻找着力点。
另一只手紧紧抓着腰间的绳子,手电光柱死死锁定师父的脚下。
坡陡雪滑,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和刀刃上。
松软的积雪下面是冻得梆硬的雪壳,再往下可能就是锋利的岩石。
冰镩子凿下去,有时能稳住,有时却打滑,溅起一片雪沫。
两人身体紧贴着陡坡,几乎是半爬半挪,全靠腰间的绳子和手里的冰镩子维持平衡。
刺骨的寒气透过厚厚的棉裤往上钻,手很快冻得发木,但谁也不敢松劲。
手电光在陡坡和漆黑的坡底来回扫视。
陈光阳的心越来越沉。滑痕延伸到一半,似乎被一块凸起的岩石阻挡了一下,变得有些凌乱,然后继续向下…
“师父!你看那儿!”李铮突然压低声音喊道,手电光定在坡底靠近一块巨大卧牛石旁边的雪地上。
那片雪地被压塌了一大片,颜色似乎比周围的雪更深一些,在手电光下泛着一种不祥的暗红!
是血!
陈光阳瞳孔猛地一缩!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到天灵盖,比这腊月的寒风还要刺骨!
“二埋汰!”他再次大吼,声音因为焦急和用力而撕裂,不顾一切地加快了下探的速度,冰镩子凿得更加急促。
“你他妈挺住!老子来了!!!”